商溯认真想了一会儿。
自己为人一塌糊涂, 家世?更?不?必提,能为相蕴和做的,也仅仅是开疆扩土, 助相蕴和一统天下。
但是问题来?了, 万里江山已被相蕴和父母打下四分之一,中原之地与蜀地尽归相豫夫妇, 他若再不?抓紧点?, 不?用?他出手?,相豫夫妇便能让相蕴和做九州之主。
——相蕴和是相豫夫妇唯一的孩子,又颇为聪明?, 她若有心?做天下主,未必不?能做国之重器的东宫储君。
所以他得尽快行动。
雪中送炭是从龙之功, 锦上?添花是趋炎附势。
而今雪中送炭已来?不?及,那便努努力, 不?让自己成?为趋炎附势的人。
事实?上?,他也成?为不?了。
像他这种言辞刻薄性子别扭的人, 怎么看怎么像是天下一统后被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狗与弓。
可若结束乱世?的人是相蕴和, 那他便不?会。
相蕴和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断然不?会让他成?为冤死的武安君。
思及此处, 商溯越发觉得此事可行。
一为缓和他与相蕴和之间的关系。
二么, 是为了他不?会成?为又一个武安君。
他对自己的性格有太清楚的认知, 无论是梁王还是楚王又或者郑王,都不?可能容下他的目下无尘。
当然, 哪怕是相蕴和的父母, 相豫与姜贞, 他们虽是一代雄主,有容人之量, 但他们自身便是用?兵如神的战将,有他没他意义不?大,自然不?会拿出水磨的功夫来?容忍他桀骜不?驯。
普天之下,唯有相蕴和容得下他,而他也只有在相蕴和麾下能得善终。
虽说他看淡生死与名利,功名富贵对他来?讲不?过是过眼?云烟,权势地位于?他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可若是,若能青史留芳,谁又愿意被千夫所指?
那些曾经被按下的念头悄无声息冒了出来?,在他心?头抽根发芽,刹那间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想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被史官记载。
青史几行,写的是他的战功赫赫,而不?是他的弑父悖逆。
烛火在商溯眸底跳跃不?定。
清晨的暖阳斜斜探进营帐,浅浅的金色一寸一寸灌进帐篷,一点?一点?铺在少年的眼?角眉梢,少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隽秀的面容仿佛在发光。
“集结人马,出兵商城。”
思度良久的人突然开口,艳丽凤目是舍我其谁的跃跃欲试,“十日?之内,我要商城城门大开,百姓军士夹道相迎相蕴和。”
劝什么降?磨磨唧唧太慢了。
他就该直接把朱穆的脑袋拧下来?,然后把商城据为己有,而后借助商城强渡长江,将所谓的江东之主一波送走。
江东之地尽收麾下,九州天下便得大半,剩下的梁王郑王不?足为惧,略施手?段便能让他们从世?上?消失,九州平定,相蕴和登基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登基好,登基了,他便是从龙之功,相蕴和麾下第一功臣。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他与相蕴和的名字都会永远绑定。君不?疑臣,臣不?叛军,君臣相和的千里马遇伯乐。
想起后世?人提起相蕴和便会说起他,从不?在意世?人言论的他突然隐隐开始期待。
——相蕴和很好,他也不?能太坏,他要做一个千古一帝身边的人臣典范。
商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
对自己的性格......哼,有才之士有点?脾气怎么了?他又不?做千古贤相的诸葛亮,道德水准没必要这么高。
骄矜的贵公子在我性格恶劣需要改与有能力就该有脾气之间反复横跳。
然后还是收敛一二,在大军开拔前去找相蕴和,把自己的想法好好说给她听。
恩,他与相蕴和之间不?能有误会。
若真有了误会,一定要在三天之内解开,不?能横在两人之间拧成?疙瘩。
商溯去寻相蕴和。
“劳烦通传公主,我家三郎求见。”
扈从相蕴和的亲卫道。
亲卫看了眼?锦衣金甲的少年郎,知晓这是主公与公主极力拉拢的人,倒也没有拿架子,“三郎稍候,我这便为三郎通传。”
从反贼到跟随相豫入主京都,草莽出身的亲卫们此时也学了几分规矩,一个亲卫去通传,另一个亲卫引着?商溯去吃茶,礼数周到,让人无可指摘。
只是茶不?是什么好茶,相豫与相蕴和两人又不?是在这种小事上?下功夫的人,亲卫捧来?茶,商溯闻着?味道便觉不?大妙,但他又不?是来?吃茶的,哪能跟以前一样去挑茶的错儿?
极为挑剔吃喝的少年郎在亲卫的注视下饮了茶。
以老仆为首的扈从们顿时觉得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好,这种茶都能入肚,看来?三郎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希望这位寿昌公主能再接再厉,继续把他家三郎的道德水准往上?提一提。
他们整日?跟在这样的主子手?底下做事,道德水准与性格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日?子好过还是不?好过。
众人翘首以盼等着?寿昌公主的到来?。
然而他们的三郎在让他们失望的事情上?从不?让他们失望——
“此茶甚劣。”
极重口腹之欲的少年忍了又忍,但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杯茶下肚,便忍不?住吐槽,“茶色不?佳,香味劣质,味道更?是难以下咽,你们如何能拿这种茶来?招待人?”
“......”
您可闭嘴吧!
商溯在外人面前从不?闭嘴,能活到现?在没被人打死,全靠众人舍命相护。
“我与相蕴和关系好,不?会说什么,可若换了旁人,定然会觉得你们招待不?周,有意敷衍。”
商溯觉得自己极为大度。
亲卫嘴角微抽。
——您这还没说什么?您就差把这茶狗屎都不?如写在脸上?了!
商溯的确很嫌弃茶,“以后这茶不?必再用?,没得让相蕴和得罪人。”
放下茶盏,少年手?指轻扣案几。
一扈从拱手?向前,“三郎?”
“命人送些我的茶叶来?。”
商溯吩咐道,“阳羡茶,云雾茶,白露茶与雀舌茶各来?一些,送到相蕴和面前让她挑选,看她喜欢什么,再多多送些她喜欢的茶。”
“!!!”
好家伙,原来?是位财神爷!
亲卫瞬间不?觉得锦衣少年言辞刻薄了。
人家嫌弃归嫌弃,但却是实?实?在在送东西?的,出手?这般阔绰,让人说几句怎么了!
亲卫不?仅不?觉得少年言辞刻薄,还深感少年心?思单纯性子直率,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
——能打还有钱,别说主公与公主了,连他都想让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底层出身的亲卫是石头缝里野蛮生长的草,听惯太多难听话,更?遇到不?知多少的恶人,与那些人那些话相比,商溯的优点?一抓一大把,优点?着?实?多,言辞刻薄这种事情便不?值一提。
再说了,人家都送东西?了,让人家说两句怎么了?
亲卫丝毫不?扭捏,大大方方接受财神爷的馈赠,“如此,便多谢三郎了。”
“客气。”
毕竟是相蕴和的亲卫,商溯难得没有摆架子。
两人对话被严三娘一字不?落听了去,严三娘笑了一下,从外面走进来?。
“三郎寻公主所为何事?”
严三娘问商溯。
来?人是严三娘,商溯有些失望。
相蕴和没过来?,来?人是严三娘,说明?小姑娘还在生气,不?想见他。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严三娘拦了消息,没让亲卫把商溯来?寻相蕴和的消息告诉相蕴和。
小公主心?肠软,面皮也薄,性子更?是好得没话说,心?里从不?记仇,在旁人看起来?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在她那不?值一提,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这种情况下,商溯隐瞒身份又闹出劫营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原谅,少年伏低做小说三五句好话,便能哄得小公主不?计前嫌,与他重归于?好。
这样的性格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好到会让人觉得她性子好没脾气,以后不?把她的感受放在心?里。
这样不?行。
公主深得两位主公的重视,未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哪能做个针扎在身上?不?知道喊疼的软柿子?
当然,公主哪怕真的做了,她也得在外面把公主的威信竖起来?。
——比如说,不?能那么快原谅商溯。
本着?这种心?理,严三娘在商溯面前落座。
来?人是严三娘,自然没什么好看的,商溯收回视线,眸色有些黯然,“我是来?向她道别的。”
“道别?”
严三娘眼?皮一跳,一下子有理由不?喝亲卫捧过来?的劣质的茶,抬手?把茶盏搁在案几,眼?睛看着?商溯,“三郎要走?”
商溯微颔首,“对,我要去商城。”
严三娘虽是降臣,但与相蕴和关系极好,商溯没有瞒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商城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更?是一把插向江东之地的利刃,若能将此城拿下,日?后攻打江东便会容易很多。”
哦,原来?是这样,她还是以为眼?高于?顶的少年经此一事后要一蹶不?振,要与阿和分道扬镳了呢,不?曾想少年一片冰心?在玉壶,为的是把商都打下来?。
虚惊一场,严三娘松了口气。
“也好。”
严三娘道,“三郎若能拿下商城,公主或许便能消气了。”
这话刚出,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活脱脱把顾家三郎当成?攻城略地的工具人,仿佛他与相蕴和之间毫无感情,全是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