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寿宫
赵太后今日没再穿粉色衣裙,自从被姜离嘲讽了那一次之后,她便下令将宫中所有浅色的衣衫布匹给烧了个精光。
“太后究竟是如何想的?今日,老臣的这一张老脸被沈妄和姜离二人按在太极金殿上摩擦的都快碎了!”
赵端坐于下首右方,气愤道:“还有子攸,生生受了六十鞭笞啊。虽说是他混不吝,倒了血霉才招惹了姜离这尊杀神,可太后大娘娘,整整六十鞭呐。您那侄儿您是知道的,这一回,怕是要躺上三四个月方能下榻了。”
赵子攸是家中独子,自幼娇惯着长大,从小到大连油皮都没破过一点。
赵太后听得烦心,愠道:“兄长这是在质问哀家?哀家身边的容嬷嬷又何尝不是被姜离弄死的?你当哀家想放过她吗?”
“说到底,还是你我不慎!”
赵端捶了一下茶几,十分懊悔,“沈妄那个狠毒阉宦养出来的东西,能是什么善茬?一个大疯子,还有一个小疯子!这两个在一处,早晚会将我赵氏一族的百年根基毁于一旦!”
赵太后叹了口气,“罢了,事已发生,兄长便是将桌椅砸碎也无济于事。”
“至少,今日金殿之事,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闻言,赵端一抬头,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大娘娘的意思是......定远侯云家?”
“正是。”
赵太后眼中精光一现,“兄长还没瞧明白吗?今日姜离大动干戈的整出了这么多的幺蛾子,不就是为了救云家出水火吗?哀家记得,前朝先帝在时,定远侯云战与太师姜正皆是仁安太子一党。他们二人,一文一武,可是大庆脊梁呢。”
听罢,赵端长叹了一口气,心中郁结加深,思虑再三后还是没有将北境徽州传出了仁安太子之事说给赵太后听。
妇人之家,即便知道也不过平添担忧,能顶什么用?
“兄长要切记。皇庄之事随便姜离去查,到时候大不了出点银子放点血,咱们自己将窟窿补起来。”
赵太后顿了顿,紧紧皱着眉头思索,“皇帝抓不住把柄自然也就不会多说什么。长安郊外皇庄上的管事儿的都是咱们赵家的心腹,迟早能拿回来。”
“娘娘的意思是要本公弃了那两三百座皇庄?”
听到要弃皇庄,赵端立马站起,难以置信的瞪着赵太后,厉声质问:“您是太后当久了,不食五谷杂粮了吗?若没有皇庄,家族里的的花销从哪里来?”
他冷嘲热讽道:“好,就暂且先不提赵家吧,只说娘娘每个月打赏下人的金银首饰难道是靠着宫里的月俸就够的?还不是要靠着皇庄的银钱来补贴?”
“金银女色皆是身外之物!兄长怎么就是不明白、放不下呢?”
赵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赵端,语速愈发的快:“皇庄根本就不值一提,重要的是五城兵马司陈起一众,他们毕竟是官身,还是兵部麾......”
“区区一个五品指挥罢了,大娘娘何至于忧心?就算陈起真的死于沈妄与姜离之手,他们无凭无据如何加罪于镇国公府?”
赵端有些不耐了。
“这话兄长也说得出口?”赵太后好笑道:“只要陈起在他们的手中,做一个伪证又有何难?如此下三滥的伎俩,沈妄那厮最是精通不过!”
赵太后说的口干舌燥,可赵端还是一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
可镇国公府是她唯一的母族的依靠。
傅谨不听他的话,待其殡天之后,训儿若想登基还需仰仗着赵家做先锋,她不能眼瞧着赵家失势,于是只能频频出言劝诫。
“兄长是国公,掌京畿护卫,如今还代理吏部,文武双职兼于一身,在朝中行走更要如履薄冰,谨言慎行才是。若是真被牵扯出越俎代庖、结党营私的罪名。镇国公府便是意图谋反的逆贼!到那时,要再多的金银又有何用?!”
赵端按了按耳朵,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总之,兄长一定要记好,不惜一切代价将陈起之死给甩出去,此案由云家主查,高相此举倒是便宜了咱们。若是云家父子办案不得力,那么便可以从中做些手脚。”
“云家落难,姜离必然要救,姜离深陷困局,沈妄能不出手?心急则事乱,即便是成了精的千年狐狸,痛处被戳,也一定会露出尾巴。”
赵端理着朝服起身,慢慢吞吞地行了一个礼,阴阳怪气道:“是。大娘娘英明睿智,臣谨遵太后慈谕。”
......
两日后,云家遣人送来了一张请帖,定远侯夫人王氏于七日后过寿——牡丹寿宴,诚邀姜离前往观礼添福。
随着请帖而来的,还有一个被塞的鼓鼓囊囊地大包裹。
里面是东市老字号酥心阁里各种各样的糕点,用油皮纸包的里三层外三层,一打开还冒着腾腾热气。
还有西边瑞福祥的布匹绸缎、胭脂丹蔻,北街的糖葫芦、炒栗子,南场的蹴鞠、毽子、竹蜻蜓、雄鹰纸鸢......
吃的、用的、玩的、穿的,他都想到了。
就连一向冷淡的残月看到这些时,也不禁为云衡说了句话:“世子对您真是没得说的。”
“我晓得。”
姜离忽然明白了残月的言下之意,忙道:“你可别乱点鸳鸯谱,我一直知道阿衡喜欢我,但我注定会负他。”
残月默了一瞬,“可是主子,您一直不答应也不拒绝,这也是隐形的在给小世子希望啊。希望越攒越多,倘若之后有一天希望破碎,世子他受得住吗?”
“我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因为这份希望......不止他一个人有。”
闻言,残月一怔,旋即瞳孔一缩:“主子,您糊涂啊......”
姜离心中也对云衡抱有好感,这是残月万万没有想到的。
云衡父母慈爱,兄姐友善,家庭和睦,十九年来没有尝过半分疾苦,随心所欲的畅游天地之间。
姜离的一生,也本该如此。
“为何要说?”
“这世上,两情相悦就一定要有善果吗?阿衡他......他太干净了,他不知道真实的我究竟有多么狠毒,有多么卑劣。黑与白,怎能共存?我要做的事太过离经叛道,云家不敢,也不能陪我走。”
若是十年前的姜离,会选云衡,可现在的姜离,不会选了。
姜离忽而轻松一笑,将最后一小块豌豆黄送进了口中,继续道:“既然是一段注定不得善果的感情,那不如就让它无疾而终吧。毕竟此生,我也只希望他能平安,云家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