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出。
第二日清晨,陆笙半梦半醒间,隐隐听到她的屋子里似有人在说话——
“……殿下,时候不早了,要不奴婢把王妃叫起来用膳吧?”
“不必叫她。”
男人的声音清冽如水,丝丝冰凉。
陆笙迷迷糊糊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是她听错了么,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和顾衍好像——
等等!
顾衍?
一道道昨夜的记忆涌入脑海,陆笙骤然惊醒,猛然起身,谁知——
“砰”的一下,慌乱之间,她的脑袋竟结结实实和床沿撞在了一块。
听到动静,半棠快步走过来,“哎呀”一声,“王妃这是撞着了,疼得厉害吧?”
“不,不,不,我没事。”
像是要确认什么,陆笙伸手把半棠往旁边稍稍推开一点,没有任何意外,她一下就看到穿着深蓝锦袍、神情幽幽的顾衍正静静坐在轮椅上,凝眸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
是他,真的是他!!
昨晚的记忆愈发蛮横地在陆笙脑海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她想起自己是怎么不断往顾衍怀里挤,又是如何像狗皮糖一样扒拉着顾衍不肯放手。
“唰!”
陆笙小小的面庞,一下红得如煮熟的虾蟹。
半棠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往她额头摸了摸,“王妃,你的脸怎么忽然红了?莫不是王妃昨夜睡觉不老实,着了凉,得了风寒?”
谁知,下一刻。
顾衍略带几分调笑的低沉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呵。”他目光闪动,愈发将她紧盯着,说:“王妃睡觉确实不安生,不过,半棠你大可以放心。会着凉、得风寒的人,可不是她。”
“啊?殿下你说什么呀?”
半棠没明白顾衍话里的意思,陆笙却比谁都清楚。
昨晚,她缩进顾衍怀中,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有些热,便一脚把被子踢开透气。顾衍怕她着凉,便起身为她重新将被子盖好。
她记得自己好像踢了四五次被子,顾衍也被迫醒了四五次。
救救我,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尴尬到极点,如今的陆笙已经不仅仅是脸红耳朵红了,她纤长的脖子、细白的胳膊、莹莹的双手如今全都泛起了害羞到极致的丝丝红晕。
“咳!咳咳!”
陆笙两只眼睛不断左右乱瞟,企图缓解心中的尴尬。
但,顾衍始终一瞬不瞬地将她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不行,不行——
“啊!”陆笙想到什么,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拽紧半棠的胳膊,飞快说:“半棠,我的好半棠,我肚子饿了,我们去找点吃的吧!”
半棠不懂她的意思,呆呆回话说:“王妃饿了?那好,王妃在这儿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传膳。”
“啊不不不!我,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们现在就去!马上就去!!”
陆笙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在后面推着半棠往外走。
太丢人了,实在是太丢人了,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儿!
可是——
“给我站住。”
威严深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顾衍霜冷如冰的视线,已然锁在陆笙身上,他推着轮椅来到她面前。
纵然,她站着,他坐着。
此时此刻,他也是这王府里有着绝对威严、不容置喙的掌权者。
“与本王去书房。”
“书房……可不可以不去啊……”
陆笙朝他讪讪一笑。
“不行。”
丢下这两个字,顾衍已然推着轮椅离开了芳菲苑。
“……”
陆笙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她是真不想去。
但是,半棠这个过分合格的打工人已经二话不说拿来衣服为她更衣。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来到顾衍的书房。
这是陆笙第二次来顾衍的书房。
白天的阳光照了进去,将整个书房映照得格外宽敞严肃。
顾衍端坐在长长的书桌后面,正在垂眸看书。
听到她来了,顾衍眼皮也没抬一下,只伸出骨节分明、青筋显露的手,在旁边砚台处敲了敲。
“过来磨墨。”他说。
陆笙眨眨眼,沉默着走了过去,按照他的吩咐,低头研磨起来。
璃王府里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好的。
没一会儿,墨就磨好了。
但,顾衍依旧看也不看一下,只轻轻翻过一页书页,沉声吩咐她说:“洗干净,再磨一次。”
“?”
陆笙不解地看向他,“这墨磨得不对么?好好的,为何要再磨一次?”
但——
“咻呼”一下。
顾衍透出慎人寒意的眸光霎时落在她身上。
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语气冷得几乎没有丝毫温度:“再磨一次。”
“…………”
陆笙抿抿唇,将砚台拿到书房外用流水洗净,重新再磨了一次。
这一次,她格外用心、格外认真。
但,顾衍依旧不满意。
“重新磨。”
“拿出去洗干净。”
“再磨一次。”
“……”
“不磨了!要磨你自己磨吧!”
陆笙气得一下将墨条扔在桌上。
他有完没完,磨了一次又一次,她的手都酸了。而且,他明明只是坐着看书,根本没用笔墨,他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她。
“我晚上睡着是折腾了些,可也是你大晚上的不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偷偷跑来我屋子的。我还没说你呢,你一个大男人,没有我的同意就,就,就……”
上了她的床。
明明吃亏的是她好吧……
被顾衍折腾这么久,陆笙本来挺有底气,觉得自己挺占理的。可一说到昨夜的事情,她不由又红了脸,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顾衍放下手中书卷,目光沉沉看着她。
今日,他的确是故意要她磨墨,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顾衍沉默一瞬,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夜她抱着被子、伤心哭泣的模样。
他想问她那位秋娘子是什么人。
昨晚,她偷偷找到秋娘子说了些什么,她为何会有那般剧烈的情绪波动。
但……
他知道,哪怕他问了,眼前这只小狐狸也只会立刻编出个理由敷衍他。
所以,他宽大袖袍下的手紧了紧,再紧了紧,最后,他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开,再次暗了语气,说:“你行事莽撞、遇事慌乱,就该好好磨一磨墨,定一定你的性子。”
行事莽撞?
遇事慌乱?
他,他是说她昨日在南宫侯府差点摔了他给她的玉佩?
可是她怎么感觉好像又不是啊……
见她傻愣愣蹙眉思索,他摇摇头,重重又敲了敲。
“还想?赶紧磨墨。”
他不过简单说了几句,她便这般费心思索。
如此浮躁不定,往后若再遇到些什么,乱了心神、没了方寸,如何能沉稳应对、保全自身?
但,顾衍却不知道。
这世间其实没有多少人和事能叫她如此心绪不宁的。
能在不知不觉间叫她慌乱失神的,除了五年前的陆家灭门之祸,便是他……
自然,陆笙自己也没发现。
“……知道了,知道了!”
陆笙撇撇嘴,觉得今天的顾衍有些奇怪,变得和父亲似的。
“啪!”
见她还在晃神,顾衍毫不客气拿起书卷,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
陆笙吃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愤愤然鼓起腮帮子,把那墨条当作顾衍,按在砚台里狠狠摩擦!
一下、两下、三下……
当陆笙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上的动作上后,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她不再时刻提醒自己要努力扮好相府陆笙;不再去想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也不再去想周巡的伪装欺骗……
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多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心神安定一刻。
慢慢的,慢慢的,研墨对她来说已不再是刻意的刁难,而是一种平心静气、舒缓身心的良方。
“咕咕咕……”
太过专注,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肚子都饿得连连打鼓、不断抗议了。
“好了,不必再磨了。”
顾衍眉宇间染上几分难以察觉的关切不忍。
“好了么?那,笙儿告退!不打扰殿下看书了!告辞,告辞!”
陆笙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就要走,但是——
“本王何时允许你走了?”
一段时间的相处,顾衍已经很熟悉陆笙的性子了。
在她转身之际,他沉稳有力的大手早已将她一把抓住。
手上力气往后轻轻一带——
陆笙踉跄两步,已站到了顾衍的身前。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一尺。
“怎、怎么了?还有别的事么?”
陆笙还是有些不习惯,两个人这般靠近。
顾衍默不作声,一只手轻轻拽住她的手腕,像是怕她逃跑,一手从旁边的书卷堆里翻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青瓷盅。
青瓷盅打开,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是白玉一样晶莹剔透的膏体,。
陆笙:“这是……”
“别动。”
顾衍将她右手袖袍往上翻开,露出她纤细净白的手腕。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