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秋娘子叫来。”
“不必了。”
凉凉月光里，顾衍好看的剑眉星目之间，哪里还有方才令人胆寒的冷意。
他面色沉沉，转身推轮椅离开。
方管事愣怔住，“这、这就回去了？真不用问问么？”
回应他的，是顾衍一如既往的沉默。
……
陆笙回到芳菲苑，拿凉水洗了好几次脸，可即便如此，在床上躺下之后，她的脑海中还是无法控制地回想着她和周巡过往的点点滴滴。
知道了周巡的真正面目，记忆里，周巡每一次发乎情止乎礼的细心照顾、温柔讨好，都变得意有所图、面目可憎。
后悔、伤心的眼泪，不断从她眼角滑落。
那时候的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真是愚蠢啊……
陆笙用被子蒙住整个脑袋，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她像个孩子般缩成一团，不断抽泣抖动，外头夜风无情吹拂，不知过了有多久，那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才停了下来，睡了过去。
“吱呀”一声轻响。
芳菲苑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下子，皎洁圣洁的月光从门缝里窜了进来，照在床上陆笙那道清瘦的身影上，愈发衬得她是那般瘦削、娇小。
顾衍沉了一口气，推着轮椅来到床边。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一点点将纱幔掀开，陆笙哭得发红发肿的眼睛，便直直闯入了他的眼帘。
视线往上，他还看到哪怕已经睡着的她，好看的眉梢也紧紧蹙在一块，像是被什么烦心事给团团围住，逃脱无门……
“……”
顾衍拧了眉，抬起手，神色诧异抚向自己心口处。
为何，他心里莫名多出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连同他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停滞一刻。
“呜呜……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父亲……母亲……是笙儿眼瞎……是我害了你们……”
床上，缩成一团的陆笙梦魇呓语，一下一下又哭了起来。
顾衍见她没有安全感般，不断将手边的被子抱在怀中，心里最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浅浅啄了一下。
下一刻。
鬼使神差，顾衍自己都未反应过来，已经来到床上，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将她怀中的被子扯出来，想为她盖好。
谁知，没了被子的陆笙，忽然变得不安起来，迷迷糊糊中，她宛若刚出生的婴孩，本能地伸手探向身边的母亲。
一下扑进了顾衍的怀中。
顾衍身上的淡淡药香，像是有定心凝神的效果，陆笙往他怀中再拱了拱，将小小的脑袋完全贴上了他的心口。
“呼呼……呼呼……”
温暖宽阔的怀抱，最是给人以无穷的安定。
“……”
第一次被陆笙这般抱住，哪怕是她无意识间的举动，也叫顾衍身子猛地僵住。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周围的空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暧昧一片……
屋外，夜风又吹了吹。
无论外面的风有多大、有多盛，找到了温暖怀抱的陆笙，此时此刻，心里满满的都是安心与暖意……
但是——
同样的深夜。
皇宫。
惜茗阁。
“哐当！！”
“哐当！哐当！！”
被景宣帝禁足的海宁公主气得面容扭曲，将整个宫里能看见的瓷器都摔了个遍。
伺候的宫女们跪在地上，不断哭着哀求：“公主殿下，别生气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
“哐！”
海宁又满脸狰狞着摔碎了一个白瓷花瓶，“别生气？！你叫我如何不生气！！陆笙那个臭丫头，就是一个傻子，她凭什么能得到凌将军的青眼，凭什么凌将军会去救她？！”
自从她知道凌将军即将回京，她没有一天不期待！
她挑了最华丽的衣裙，选了最能衬出她娇容的首饰，就是为了能让凌将军记住她最美的一面。
然而，因为陆笙那个贱丫头，她被父皇禁足宫中，至今没能见到凌将军一面。
今天，她听宫人们说凌将军身手敏锐、气质高冷、容貌硬朗，在姑母的赏花会上救了陆笙，陆笙真是好福气。
她瞬间就气炸了。
凭什么！
陆笙那个臭丫头，她到底凭什么得到凌将军的照顾？
“公主殿下，凌将军见情况危急，这才出手救人，没有别的意思，更别说那是璃王妃啊。”宫女在旁边劝她。
海宁横眉冷竖，怒声斥骂：“凌将军当然没有别的意思！一个蠢货傻女，凌将军才不会像璃王叔那般眼瞎，视若珍宝！”
但，她还是生气！
凌将军那般风姿绰约的人，和陆笙那个傻丫头沾上一丁点关系，都是对凌将军的侮辱
！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一个蠢货，怎么还不去死！！”
“哐！哐！哐当！！”
海宁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茶壶，高高举过头顶，恨恨又摔在地上。
飞溅的瓷器碎片，将好几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宫女的脸都割破了。
“海宁！还不赶紧住手！！”
娇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一位穿着桃红八团彩云金鹤纹宫装的艳丽女子，眉目含怒走了进来。
海宁见到来人，立刻缩了脖子，低了脑袋，畏惧地低低唤了声“母妃”。
淑贵妃冷眼瞧着惜茗阁里的遍地狼藉，深深摇了摇头，不满训斥说：“你这是做什么？要不要把整个惜茗阁都拆了啊？”
“母妃……”
“别叫我母妃，你父皇罚你还真没罚错，都是该定亲许人家的年纪了，怎么还这般浮躁？一点不顺心就砸东西，也不怕你父皇知道了，罚得更重！”
海宁抱住淑贵妃的手臂，“母妃，你那么疼我，肯定不会让父皇再责罚我的，是吧？”
“你这孩子。”
淑贵妃在海宁脑门上点了点，目光扫向旁边的宫人，示意他们赶紧把地上的碎片都收了。
她带着海宁来到寝殿坐下，认真问说：“来，你同母妃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还能是什么事，还不是那个傻子，她实在太让人生气！”
海宁嘤咛啜泣，不住诉说自己的满腹委屈。
“海宁，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成天傻子傻子的，那是你璃王叔名正言顺、八抬大轿娶回来的璃王妃！是你的长辈！”淑贵妃蹙了眉头。
海宁却依旧不依不饶，“母妃！你怎么能帮着她来说我呢！她这个傻子，成天惹事，害得女儿被父皇禁足，害得如云被姑母责备不能再入宫伴读，她简直就是我的克星、灾星！”
“……”
淑贵妃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海宁是她和皇上最疼爱的女儿，他们为她请的师傅都是大周国数一数二的大儒。
可自打璃王娶了那个傻子，她的海宁就接连受罚，如今连海宁的伴读也因那傻子而不能入宫。
如此看来，那傻子的确是碍着她的海宁了。
见淑贵妃变了脸色，最熟悉她脾气的海宁愈发摇晃淑贵妃的手臂，撒娇说：
“母妃，那傻子这么让人讨厌，你就不能为我想个办法，替我出口恶气么？！难道，母妃你的女儿被人欺负了，还要忍气吞声、把所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咽么？！”
“混账！本宫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的海宁！”
仗着建明帝的宠爱，淑贵妃在后宫里一向千人尊敬、万人景仰，便是与秦皇后相比，她也是分庭抗礼、不输半分。
故而，在这种情况下，海宁身为她的女儿，若受了委屈，她却不能做主，岂不是会叫外面的人觉得皇上对她的宠爱少了许多。
这是万万不能的！
“呼……”
淑贵妃沉了口气，娇艳的眼眸深处闪过谋算人心的阴冷。
片刻后，淑贵妃说：“这样吧，等过些日子天气热了，你父皇便会循例出京避暑。到时候，我会让你父亲把璃王和璃王妃一同带上。”
塞外天地广阔，陆笙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到了那种地方，稍微受点什么刺激，跑到林子里，与野鹿、野马撞在一起，可不就会受点苦、遭点罪。
“如此，可能解你的心头之恨了？”
“能！自然能！我就知道母妃对我最好了！！”
海宁听了淑贵妃的话，眼睛瞬间就亮了，“对了，母妃！”
海宁又挽上淑贵妃的手臂，继续撒娇起来，“塞外风景辽阔，你能不能让父皇把凌将军也带上啊？凌将军身手不凡，有他在，定能保护父皇周全！”
她没能在凌将军回京之初就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这一次到了塞外天地，她定要把握机会让凌将军看到她英姿飒爽、灵动活泼的一面！
“你啊你，究竟是为你父皇的周全考虑，还是为着你那点心思着想，你真以为我不知道？罢了，罢了，真拿你没办法。母妃都知道了，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你就放心吧。”
淑贵妃拍拍海宁的脸蛋，让她早点休息。
离开之前，淑贵妃特地叮嘱海宁，“母妃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傻子，但，在你父皇对你璃王叔十分倚重，你可千万不能在你父皇面前说漏了嘴，不然我也帮不了你。知道么？”
海宁敷衍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都记下了。”
等到淑贵妃走后，海宁一张脸又扭曲狰狞起来，阴恻恻说：“一想到那傻子被凌将军救下，就让人恶心、厌烦，还想我敬她、尊她，呸！真是做梦！”
什么野鹿、野马吓一吓，母妃胆子未免也太小了。
塞外之行，她定要精心准备一番，让那贱女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