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柔了眼神，放轻声音。
“我小时候挑食，不肯吃家里新做的小食，我母亲便是那样教我的。”
她从小在西北军营长大，没见过也没吃过琼州的东西，秋蝉第一次给她做鱼饼，她不愿尝一尝，还吵着闹着要将奇怪的鱼饼扔了。
母亲知道后，便严厉训斥她，边境之地、物资难得，秋蝉好不容易用新鲜的鱼虾给她做了小食，东西珍贵，心思更是珍贵。她若轻易丢了，秋蝉不知会多伤心。
秋蝉闻言眼瞳收缩，心头一跳。
“哗啦”一下。
她打开门。
怀疑的、猜测的、不敢置信的复杂眼神，定定落在陆笙身上。
秋蝉将陆笙看了又看，可她无论看得有多仔细，也无法从陆笙如今的这张脸上看到她心底所想的那个人的影子。
更何况，眼前的少女只有十四五岁。而那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死在火场里的姑娘，倘若真还活着，也应该十八九岁了。
那她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夫人教导姑娘时说的话？！
秋蝉眼瞳不住颤抖。
“……”
陆笙沉默一刻。
现在并不是解释一切的好时机。
为了让秋蝉对她放下戒备，她从怀中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拨掉秋蝉手心的碎陶片，动作轻柔小心地为她包扎伤口。
她虽一个字也没说，但，最后系帕子时，她特地打了个只有她和秋蝉才认得的如意结。
看到那如意结，秋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你……你……”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透过那层水雾，眼前陌生的少女竟鬼使神差地和她记忆中的姑娘模样重合在一起。
半棠被秋蝉的反应吓了一跳，抽出帕子递给她擦眼泪。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们王妃好心给你包扎伤口，你怎的还哭起来了？方才那黑衣人要伤你，也没见你哭啊。”
陆笙却说：“就是方才没哭，现在才哭的。”
卸下防备之后，原先紧张、恐惧的情绪涌了上来，委屈、伤怀、难过……
她便哭了。
“额……这样么……是奴婢不懂了……”
半棠虽不大懂陆笙的意思，但她已经有些习惯自家王妃不同于常人的思维模式了。
秋蝉倒是一下抓住半棠话里的重点。
“王妃？”
“是啊，她就是前几日才刚嫁进璃王府的璃王妃，陆笙，陆姑娘。”
“陆、陆笙？”
秋蝉眼瞳一缩，她也叫陆笙？！
陆笙冲她点头笑笑，语气格外郑重，说：“是，我叫陆笙，是如今的璃王妃，有璃王殿下照顾，没人敢惹呢！怎么样，你要跟我回去么？”
“哈？”
半棠下巴都惊掉了。
不是，王妃是在哪儿学的这些纨绔子弟腔调？怎能对着初次相见的娘子说出这等轻浮之言？
秋蝉沉默一刻。
南宫侯府黑衣人的出现，说明她如今的身份已然暴露。她的确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只是……
眼前这位姑娘或许真的愿意帮她，但璃王殿下呢？
她同她去了璃王府，身份会不会暴露得更快？
“你不用担心的。”
像是知道秋蝉心中所忧，陆笙轻眨眼眸，分外柔和说：“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
“你……”
发自肺腑的关切，终是叫小心警惕多年的秋蝉点了头。
“太好了！”
陆笙开怀一笑，但，她想到什么，蹙了眉头。
她抬手托住下巴，说：“我给你改个名字吧！以后你别叫夏娘子了。”
半棠：“王妃！”
王妃这也太无礼了，父母赐名，怎可由旁人随意更改？
但——
“无妨，我孑然一身、无亲无友，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多谢王妃赐我新名。”
秋蝉心怦怦跳得很快。
她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她还隐隐期待。
她想知道眼前的少女会给她一个怎样的名字。
“秋娘子，如何？”
陆笙眨眨眼睛，“夏天之后就是秋天，秋娘子这个名字，最合适了。”
“额……”
半棠无奈摇摇头，王妃，你的理由还能再牵强些么……
旁边，秋蝉心绪再是一颤。
秋娘子，秋蝉……
哪怕再不可能、她再不敢置信，她也必须承认，眼前的璃王妃和她记忆中的姑娘实在是太像、太像了……
若不是容貌、年岁对不上，她都快觉得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姑娘了！
陆笙将秋蝉带回璃王府，就让方管事把她芳菲苑后面那处厢房收拾出来给秋蝉住。
方管事例行公事问：“王妃，不知这位秋娘子是什么人？家住何处
？原先是做什么营生的？可有身份户籍？”
陆笙将手一挥，“方管事，这些都不必问的。我已经全都问清楚了，真的。”
方管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扫了半棠一眼，想问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谁知，陆笙再挥挥手，挡在中间，叉腰蹙眉，扮起不悦生气的傻姑娘来。
“哎呀，我都说了，不必问。女孩子家的事情，你别问！”
陆笙带着秋蝉、半棠走得飞快。
方管事在后头喊了好几声，见她始终不搭理自己，只能无奈作罢，甩甩衣袍，叹气说：“还是禀告殿下，让殿下拿主意吧……”
很快，方管事来到书房，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顾衍。
紫檀木雕花长桌之后，顾衍正凝眸看着桌上的一幅小画。
画中鲜衣女子，飞于半空，分外努力抓向玉佩。
作画之人，画技高超，纵然只是一幅寥寥几笔勾成的小画，也能看出画中女子眉眼间的紧张、在意。
顾衍视线幽幽。
“既是她的意思，便随她去吧……”
他说。
“殿下？”
方管事眼睛不由瞪得老大。
是他听错了吧？
定是他听错了吧！！
殿下对王府的人员流动一向管理严苛。
别说是还未查明身份的可疑之人了，就连平日给王府送菜送水的货郎，殿下不也是隔三岔五就派人重新查清身份底细么？
怎么这次，殿下连问也不多问一句，就让那妇人入了王府？
顾衍清冽的眸光在方管事身上扫了一眼，语气里隐隐透出几分不耐烦。
“本王的话，你没听见？”
一个妇人而已，她既带了回来，留下便是。
若真有什么不对，他这王府里这么多人，自能护住他新婚妻子的周全，还能让那妇人翻了天了？不必如此紧张。
“不，不，是老奴多嘴了。”方管事赶紧摇头，躬身行礼，“老奴这就按王妃的意思，为那位娘子安排住所。”
“去吧。”
顾衍看着桌上小画，似想到什么，深邃的眼睛缩了缩，他说：“对了，去济世堂请个大夫，带去本王的鹿鸣轩候着。”
“殿下哪里不舒服么？”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话？”
画上女子本是白皙如玉的右手手腕上有着明显的红痕。
顾衍垂眸，暗了神色……
赏个花都能把自己弄伤了，真是不叫人省心。
不过，今日她既这般有心，一会儿她来找他说那娘子的事，是该让大夫为她检查一番。
顾衍好看的大手一翻，将那小画折起来，本想随手放在一边，停顿一刻后，他拿起一个小木匣子，将那小画仔细放了进去……
济世堂的大夫提着药箱，来得很快，但陆笙却始终没有过来的意思。
顾衍一向清冷的眼眸里，是甚少得见的淡然宁静。
他将方管事叫来，问陆笙回府之后都在忙什么。
“回殿下的话，王妃回来之后，直接将那秋娘子带回了芳菲苑的小厨房，让秋娘子按照之前的配方给如意做吃的呢。”方管事答说。
顾衍眸光暗沉。
如意。
又是那只猫……
她对那只猫是不是有些太过上心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紧，一下子，整个鹿鸣堂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
济世堂的大夫被顾衍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寒意骇得后背冒汗，他不断抬手擦着虚汗，那叫一个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这时，方管事让人送来茶水点心，济世堂的大夫赶忙端起杯子猛喝了几口暖茶，这才勉强压住心底害怕、畏惧的情绪。
芳菲苑里，陆笙浑然不知鹿鸣轩里的风暴。
王府下人将秋蝉的住处安排好后，她便亲自到厢房里检查一番，确认一应俱全后，她来到窗边，用木棍支起窗户，看了看外头的天空，撇撇嘴。
她叹气说：“早上的时候还是大晴天呢，现在怎么乌蒙蒙一片？这么多乌云，晚上肯定看不到月亮了。”
半棠眨眨眼：“王妃喜欢看月亮么？”
“是啊，”陆笙点头笑笑，“月亮清清亮亮可好看了，要不是今天满是乌云，不然二更初刻的时候到院子里看看月亮、看看星星，最开心了！”
秋蝉：“！”
这话陆笙虽是对着半棠说的，但她的余光却明显瞧见秋蝉闻声骤然神色一变。
陆笙浅浅勾唇，带着半棠回到芳菲苑。
“半棠，我累了，想睡了，不要打扰我哦，谁来也不能打扰我哦。”
“王妃，你回来之后还没去见过殿下——”
“吱呀——”
陆笙已经关上了门，半棠说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