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侯府的厨房很大。
一间院子里,前后共有四间房,分别用来做热菜、凉菜、糕点、酒水茶饮。
但,陆笙带着半棠找了一圈儿,还是没找到那位做琼州鱼饼的夏娘子。
一打听才知道,夏娘子正独自一人在南宫侯府的后门处等新鲜的鱼虾呢。
“那夏娘子的要求真是高得出奇。简单一个鱼饼而已,非要用什么今日巳时刚送到码头的鱼虾,而且,还必须由她亲自验过才行。”
“可不是么!要不是那日长公主外出上香,偶然发现她的鱼饼味道不错,念念不忘,她一个请来帮忙的短工,哪儿能端这么大的架子!”
“你们若是想找她,就去后门处瞧瞧吧……”
“……”
闻声,陆笙沉思一瞬。
按照她之前在青柳巷打听到的消息,这位夏娘子一向行踪飘忽不定,所以,惠阳长公主当真是偶然间遇到了夏娘子?
还是夏娘子早就打听好了惠阳长公主的安排,特地等在那里?
种种猜测,不断浮现,陆笙越想越觉得这位夏娘子定不简单。
“……王妃,方才你可把奴婢吓坏了,王妃可千万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不然,回到王府,殿下定会狠狠责罚奴婢的。”
半棠想到之前青儿害王妃在御花园的树上困了一日,殿下便让人狠狠打了她一顿,还赶出了璃王府。
若王妃方才真有个什么闪失,那她不就会落得青儿一样的下场?
半棠害怕得两只手都攥紧了。
“怎么会呢,你和她不一样。青儿,坏;半棠,好。我心里都知道,我会保护你的。”陆笙冲半棠笑笑。
陆笙的笑,清清甜甜,好似七八月从水井里捞出来的西瓜,一下就叫半棠的心安定了不少。
意识到这一点,半棠人都愣住了。
明明王妃神智不全,与常人不同,可偏偏就是这个世人口中的傻子,竟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莫不是她伺候王妃久了,自己的脑子也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半棠甩甩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甩掉。
她看向陆笙,苦口婆心劝说:“王妃,奴婢没有同你说笑。往后若是再遇到危险,你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当然,她定会守在王妃身前的!
半棠下定决心。
“嘘!别说话!”
话音刚落,她就被自家王妃捂住嘴,按到旁边堆放的木柴堆后。
陆笙眼底闪烁清光,慢慢探出半个脑袋,往前面张望起来。
半棠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后门处,一个穿着粗布麻裙,头上包着一块青布的妇人,拿了个锄头在最边上的一棵梨花树下挖着什么。
而那妇人身后,一个提着泛光长刀的黑衣人,正轻手轻脚不断朝她靠近。
“他!他!他!”
半棠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光天化日之下,这黑衣人莫不是要杀了那妇人?!
半棠浑身打颤、后背发寒,右手无意识抓向旁边的陆笙,“王、王妃、我、我们快走……”
但——
半棠抓了几下,都抓了个空。
一个不安的念头冒了出来,她猛然扭头,果然,自家王妃已经“天不怕地不怕”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木棍。
“王妃!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别乱来啊!!”
半棠压低了嗓音,几乎快哭出来了。
然而,回应半棠的依旧是自家王妃“傻乎乎”的笑容,她轻轻说:“坏人,必须打。”
下一刻。
陆笙神情一凝,再抬眼时,她的眼底已满是沉稳、镇定。
因为她如今的身体瘦弱纤细、气息也弱,她努力屏住呼吸、放缓动作、慢慢靠近,所有注意力全在夏娘子身上的黑衣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呼呼……呼呼……”
夏娘子拿着小锄头不断刨地,清风吹过,周围树叶不断摇曳晃动,透过树叶洒在地上的光斑也不断跳动闪烁。
许是挖了许久都没有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夏娘子手上动作停顿一刻,低头擦汗。
霎时间,她看到一道提着刀的黑影,悄然无声,自后而来。
如一座大山整个将她罩住。
“!”
夏娘子心狠狠一跳。
但,便是再慌,也不能乱了阵脚。
她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再擦了擦汗,重新拿起小锄头继续在梨花树下挖了起来,视线却一直盯着那道黑影。
她抓紧了锄头,默默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三……二……一!”
“呀——”
“砰!”
夏娘子大喝一声,猛然起身,正要先发制人一锄头砸向那黑衣人,谁知——
那黑衣人竟如木头般直直晕倒在地。
接着,一位穿着
蜀锦华衣、手拿木棍、脸带笑意的少女,毫无预料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笙终于看清了夏娘子,哦,不,应该说是如今秋蝉的样貌。
她不知道秋蝉对自己的脸做了什么。
如今这张脸,和她记忆中秋蝉的脸全然不同,但,她清楚认得秋蝉灵动清秀的五官。
是她。
就是她!!
她猜得没错,这位会做琼州鱼饼的夏娘子,就是同她从小一块长大的秋蝉。
“你不用害怕,他被我打晕了,一时间不会醒的。”
再见故人,陆笙心绪激动,忍不住朝秋蝉靠近,伸手想拉住她。
但,忽然出现的黑衣人、陌生的女子还有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叫秋蝉的情绪紧张到了极点。
这个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难道有人发现了她的身份?
她是谁?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你别怕,我能帮你的。”
陆笙再次试探着慢慢向秋蝉伸出手,但——
“咚!”
秋蝉死死咬住嘴唇,操起手里的小锄头,猛然朝陆笙砸过去。
陆笙闪躲之际,秋蝉已经推开木门逃了出去。
追上来的半棠一脚将那锄头踢飞,蹙眉埋怨:“这娘子怎么回事?王妃你明明救了她,她怎的还反过来要伤你?”
“不怪她,她太害怕了。”
陆笙眼底俱是心疼。
她闭眼再睁眼,成为相府陆笙,不过短短一瞬。
可对于秋蝉来说,过去的五年,却是实打实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她不知道秋蝉是如何在大火中活了下来,不知道她是如何独身一人从西北来到京城,更不知道她为了掩饰身份、改变容貌都受了那些罪。
方才的意外,她怎会不怕?
陆笙弯腰将那小锄头捡了起来,“走吧。”
“去哪儿?”半棠问。
陆笙眸光闪烁,“她的东西丢在这儿了,我们给她送回去吧。”
半棠嘴角抽抽,王妃确定方才那位娘子还会要这把锄头么?
而且,那娘子跑得那么快,早就没影了,她们要去哪儿找她?
陆笙目光定定,往东边一指:“这边,她往这边去了。”
半棠诧异:“王、王妃,你怎么会知道……”
陆笙双眸凝了凝。
那日在青柳巷,她得知如今的秋蝉格外谨慎小心,所以,前两日她特地从王府管家那儿要来了一些香料,制成了能用于追踪行迹的香粉。
方才,她用木棍敲晕黑衣人的时候,特地往秋蝉身上撒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自然,这些她还不能说与半棠知道。
于是乎,她歪了歪脑袋,挑眉一笑,说得格外确定:“我就是知道啊。”
“额……”
半棠嘴角不禁又抽了抽。
王妃她还真是……分外笃定。
罢了,罢了,既然王妃想找,她就陪着王妃去吧。
半棠本以为自家王妃只是傻劲上来了,才想要找一找。
却不想,什么时候该转弯,什么时候该进小路,王妃竟没有片刻的犹豫。
难道,王妃她不是说笑、也不是犯傻,她是真的知道那娘子去了哪儿?
这、这怎么可能呢?
陆笙带着她在复杂的小巷穿来穿去,最后,她们在一间看着就十分破落、不像有人住的院子外头停住。
陆笙抬手在嘎吱的木门上敲了敲。
“咚咚咚。”
“咚咚咚。”
“夏娘子,你的锤头落下了,我给你送来了。”
“哐当!”
陆笙话音一落,院子里立刻传来了陶壶碎裂的声音。
秋蝉手里拿着碎陶片,紧紧靠在门上,声音连连打颤:“我,我,锄头,锄头我不要了,你们拿走吧,丢了也行。”
对秋蝉而言,陆笙是个陌生的小姑娘。
但,此时此刻,这个看上去天真无邪、只有十四五岁的陌生小姑娘却叫她的心头生出了无限的恐惧。
她怎么能找到这里来的?!
她租下这间院子一年多了,今天是第一次来,她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
因为太过害怕和紧张,秋蝉都没注意到,她攥在手中用于自保的碎陶片已在不知不觉间割破了她的掌心。
丝丝血腥味,透过木门飘了出来。
陆笙蹙了眉心,上前一步,对着一门之隔的秋蝉,说:
“怎么能不要了呢?世上的东西每一件都那般珍贵,若是轻易就不要了,那这东西它该多伤心啊……”
“你!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