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到芳菲苑时,陆笙面色泛红、神色昏昏、已经睡熟了。
半棠见他目光关切,说:“殿下放心,昨晚将王妃接回来之后,我们已经伺候王妃洗了热水澡,也让王妃服下了袪风寒的汤药,应该睡一觉就能好了。”
“……”
顾衍沉默一瞬,见陆笙发红的面颊似因为难受而微微皱起,将轮椅推到床边,伸手想在她额头轻轻探一探,然而——
“哈——哈————”
顾衍抬手的瞬间,一只金色的毛团子忽然从床尾不起眼处蹿了出来,拉长了眼睛、瞪直了胡须,冲着顾衍就是一通哈气。
显然,如意将顾衍当成了坏人,正本能地用自己的方法在保护陆笙。
“如意,这是殿下!你不能如此无礼!”
半棠赶紧伸手拦猫,但,正如玄妙观小道童说的那般,如意脾气大得出奇,除了陆笙,谁的话它也不听。
此刻,它一双犀利的绿瞳愈发警惕而凶狠地瞪着顾衍。
半棠着急得很,忙又说:“殿下莫怪,这猫明明安安静静在王妃旁边守了一夜,不知怎的,殿下你一进来,它就……”忽然凶起来了。
好像在它眼中,顾衍是这屋子里最危险的存在。
“是么……”
感觉到如意对他的敌意和防备,顾衍不仅不恼,反而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因为,他清楚看到如意虽身体呈现出攻击警告之势,但它的尾巴却不自觉地夹紧。
它怕他身上隐隐透出的肃杀威严之气。
即是这样……
顾衍眼眸赫然一沉,锋利如刀的目光往如意身上扫去——
“哈!哈!呜……呜呜……”
猫儿被顾衍的视线逼得缩起脖子,一步一步后退,最后躲到了床尾的最边角处。
不过,即便因害怕而后退躲藏,如意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顾衍,仿佛他只要做出任何对陆笙不利的举动来,它便是再害怕也会冲上去保护陆笙。
“呵。”
顾衍勾唇又笑了笑,怪不得她会将它带回来,这猫和她一样,确有几分意思。
“唔……唔……唔唔……”
也不知是不是病得难受,陆笙忍不住嘤咛两句。
顾衍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愈发泛红的面颊,伸手在她额头摸了摸。
好烫。
他蹙了眉:“不是已经喝了药么?怎么还会这么烫?”
“许是还要再等一会儿才有药效吧?要不,奴婢去打盆凉水来为王妃擦拭?”
“不必了。”
顾衍解下自己腰带上的一块透如溪水的冰种翡翠玉佩放到陆笙的手里。
那玉佩质地绝佳、颜色晶透,更要紧的是有一股自内而外的淡淡凉意,若是夏日拿在手中只觉沁人心脾。
如今,陆笙周身烧得厉害,手里忽然有了一股凉意,她本能地哼哼两声,将那玉佩贴在脸上,好让那凉意浸入她的肌肤之中,缓解浑身的滚烫。
“常山,你拿了王府的牌子,入宫请章太医来给王妃瞧瞧。”
虽只是简单的着凉发热,还是让太医来看过才能真正放心。
“是。”
章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平日里一向只为太后、皇帝、皇后请平安脉。
这般出宫为一个王妃医治风寒发热,还是头一次。
章太医医术了得,他为陆笙重新拟了方子,再扎了几针,烧便退了。
再过了一日,她醒来时,虽然身体还是觉得有些发软、发沉,但风寒发热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是哪儿来的?”
陆笙手里还攥着那枚丝丝凉凉的玉佩。
“王妃,这是殿下昨日给你的。”
半棠将昨日顾衍来看她,送她玉佩,为她请太医的事一一说明。
陆笙心怦怦一跳,耳根又莫名燥热得红了起来。
她抬手摸摸脸颊,喃喃嘀咕:“不是已经好了么?怎么又开始热起来了?怎么会这样啊。”
“什么?王妃,你说什么?”
“啊,没有,没有。”陆笙摇头,往外面张望一刻,“殿下呢?”
他好心为她请太医,按理她该去道谢的。
然而——
“殿下在书房处理公务呢。”
“哦,处理公务啊。”
陆笙好看的眼睛眨了眨,对半棠说:“半棠,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啊?”
王府书房。
顾衍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桌后看书,常山笑呵呵地走进来报信:“殿下,殿下!章太医的医术果然了得,王妃不仅已经醒了,而且瞧着已经好全了,都能出芳菲苑了!”
“嗯,本王知道了。”顾衍慵懒将手中书册放在桌上,闭上双眸,悠哉悠哉往后一靠,语气里带着莫名的自信与笃定,说:“她离开芳菲苑来书房了?”
“不是啊!”常山这个脑子空空的棒槌答
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王妃带着半棠去市集给如意买鲜虾活鱼了。”
“…………”
原本悠然自得的顾衍,一张脸瞬间僵住。
等他再睁眼时,眼底情绪浓烈黑沉得好似遮天蔽日的夏日乌云。
这家伙!
……
“阿嚏!”
市集里,正在买鲜虾活鱼的陆笙好端端的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半棠担心她的风寒发热还未好全,便劝说:“王妃,要不咱们明日再来买吧?小心再吹了风,又着凉了。”
“不行,不行,”陆笙极其严肃地抿嘴摇头,“我答应了如意会给它做它最喜欢的鲜虾鱼糜,我得说话算话的!我们再往那边去看看。”
“王妃,王妃,你等等我!”
半棠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摇头,寻常新婚妻子哪个不是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夫君身上,他们王妃倒好,一门心思只惦记着如意那只猫。
陆笙一共买了三斤鲜虾,四条活鱼,还有四块新鲜的鸡胸肉。
回到璃王府,她便一头扎进厨房,按照记忆里的配方给如意做鲜虾鱼糜。
可是,当她乒乒乓乓忙活好一阵,终于将鲜虾鱼糜做好后,毛团如意别说吃了,便是闻也不愿闻一下。
陆笙拽着如意的两只前腿,将它从被子里拖出来,“是这个配方,你怎么不吃啊?你吃啊。”
但是,“喵呜……喵……”
如意百无聊赖般将尾巴甩了甩,转头又缩起身子开始睡觉,显然陆笙做的鲜虾鱼糜它一点也不感兴趣。
“难道是我做的不对?”
陆笙又重新做了几次,甚至还叫来王府的厨子按她的配方做,可是如意还是不愿尝。
几番尝试,王府里的人都不由在心底叹气:王妃真是可怜,这傻病犯起来,竟和一只猫儿较起劲来了。
王厨子一脸无奈:“王妃,你就别为难我们了,要不,咱们派个人把丞相府的厨子请过来?”
“请他们做什么?”陆笙不解。
王厨子忽然觉得她更可怜了,明明长得这般好看的一个姑娘,怎么傻成这样?
“王妃,你既知道那鲜虾鱼糜的配方,肯定是有人告诉你的对吧?”
因为心智不全,她从未离开过丞相府,那这配方不是丞相府的厨子告诉她的,还能是谁啊?!
王妃怎么连这一点也想不到呢?
哎!真是太可怜了。
“对对对。你说的很有道理。是得找个人问问!半棠,我们再出去一趟!”陆笙点点头,眼睛一亮,转身拉着半棠就往外走。
半棠叫住她:“王妃,咱们套了马车再去吧,从璃王府到丞相府可有一段距离呢。”
陆笙撇撇嘴:“我没说要去丞相府啊。”
“王妃不是要去找知晓这个配方的厨子么?”
“是啊!但是,不是丞相府的厨子啊。我在丞相府的时候,他们才不会给我鱼虾吃呢,不是烂菜叶子和发酸的馒头就很好了。”
陆笙说得坦然极了。
那语气、那神态,和说“今天天气很不错”别无二致。
可璃王府其他人听到她这话全都愣住了。
他们其实都知道,堂堂丞相的长女是个傻子,陆丞相自然对她不会有太多的关心和疼爱,但他们实在想不到,原来自家王妃在丞相府的时候竟然过的是这种苦日子!
心疼的、怜惜的、不忍的情绪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
王厨子:“厨房好像还有只肥母鸡,我这就去炖了,正好让王妃补补身体。”
方管事:“我去库房找点柔软的缎子送到芳菲苑里给王妃铺床。”
卫花匠:“花房有新培植的君子兰和水仙花,我让人多搬几盆去芳菲苑,鲜亮绚烂,瞧着就让人高兴。”
“……”
王府上下忙活起来。
顾衍得知此事,有些诧异,他没想到陆笙这小狐狸三两下就叫王府众人这般看重她。
不过,他眼底更多的是幽深的冷意。
他叫来常山,语气幽幽:“本王那位岳丈大人一向日子安逸,也该给他找些事情做做,叫日子充实一些了……”
“阿嚏!”
丞相府。
正被叶氏缠着饶了陆如云的陆丞相忽然背脊一凉,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怎么觉得……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