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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揭晓(三)

玉真见她的祸水东引之计起了作用,连忙凑道:“我就说她当日不怀好意……”

她不敢迎向李成器的目光,眼神躲闪着看向圣上,软声道:“三哥……那燕郡公主远在巴州,如今尚能认祖归宗,何必这近在长安的阿宛呢?阿宛侄女本是皇室血脉,自小流落西域,如今又身在梨园,不免让人心疼,传出去更让人笑话我李氏皇族……都说关心则乱,我差点让三哥与大哥起了误会……是小妹的不是了……”

说着,她拂了拂揉皱了的衣摆,向着圣上和李成器都福了福身。

这殿中,刚才的电闪雷鸣都已经消弥,只有如今这兄友弟恭和乐融融的祥和景象。

这果然就是李隆基想要的样子。

他哈哈一笑,指着玉真道:“你呀你,什么时候能稳重一些?但愿那裴将军留驻长安,能收得住你这样任性妄为的性子!”

玉真脸一红,一撇嘴:“何必扯上我的事? ”

李隆基斜睨着李成器,见他仍垂手恭敬地站在一边,便笑道:“大哥,你最是多情……当年你与西域琵琶女一事,朕略知一二……你爱女心切,宠溺无度,幸未酿成大错,朕可以既往不咎,只是最近我们李氏一脉频添喜事,燕郡,宁月,玉真,都各自有了婚配,那这阿宛,你打算以何为封号? ”

他声音虽在笑,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全是凌厉的警告。

这个阿宛,中宗长子之女,奇货可居,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

李成器深深地看向他,二人眼神交锋的一刹那,就已经交谈了千言万语。

为什么你要如此相逼?

我要什么,你自然最明白。

李成器心中长叹一声,面色一凛,缓缓地向着圣上恭敬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伏身道:“阿宛生性顽劣,不知礼数,无视尊卑; 而和亲公主第一要务,便是稳重执端,谨慎少言,她这样脾性,实在难以担当起两国和亲之重任,恐生祸端,有负圣恩!怕是无德入宗牒,只配为庶人!”

李隆基越听脸色越阴郁,几乎就要发作!

得寸进尺,实在是敬酒不吃叫罚酒!

他正准备拂袖起身,痛斥一番,却见李成器抬头直直看向他,言辞恳切,一字一顿道:“臣宠女无度,教女无方,于国于民无宜,忝居其位,愧受国饷,特请圣上革去臣左卫大将军与司徒一职,迁居藩地岐州,非诏不再入京!”

非诏不再入京!

李成器等于将自己这个宋王的身家都交到了圣上手上,远离长安,此生再无威胁!

此言一出,圣上与玉真都有了片刻的错愕。

这一切都来得过于顺利。

这个三登太子之位却最终没有当上皇帝的大哥,他的威望,他的贤名,一直都在; 只要他身居长安,就让李隆基一直如坐针毡,坐卧不安。他曾想过要找个机会迁他出京,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借口……没想到,只是一个对视,他就明白了。

李隆基一怔,旋即便蹙眉道:“大哥,何出此言?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李成器长跪不起,伏身再拜,大声道:“恳请圣上明鉴, 阿宛无德无行,终身只为庶人!臣三罪难辞,自请出京,还请圣上降旨!”

这场交易,明明白白。

不过是一个费尽心机想要保护女儿的父亲罢了。

玉真亦读懂了他的心思,不由恨恨攥紧了拳: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蛮女,在他大哥的心目中,不仅比她这个的妹妹重要,更胜过于这长安故土,亲王荣耀吗?

她气急败坏,喝道:“你糊涂!大哥,她……她是个什么东西,竟值得你……”

“玉真!”李成器转头,难得严厉地看向她:“此事与你无关!你既已被指婚裴旻,那就再无和亲之虑,无须多言!”

这个任性骄纵的妹妹,他不是不恨,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怪自己的心软与天真。也罢,圣上不就是想要永除后患吗,这样的交易,未免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李成器坦坦荡荡地看向圣上。

李隆基沉吟一会,正色道:“你宠女心切……但若如你所言,放阿宛为庶人,那和亲吐蕃一事,如何解决?”

李成器心中冷哼一声,不由提高了声道:“陛下英明决断,运筹帷幄,早已提前做了布局……不管是玉真妹妹的婚事还是其它的和亲人选,原本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早在陛下派人去巴州迎回燕郡公主回来之时,您就已派人接回了随夫婿移居赣州,寡居在室的代国公主李华,为显宗刘皇后所出,正值芳华,身份尊贵,如今正住在大明宫内……陛下特意派微臣整理和亲名录,怕是早就已经知道阿宛的身份,只等臣入瓮了吧?”

一阵沉默。

圣上的沉默是因为有一丝难堪,而玉真的沉默却是如坠冰窟,不敢相信……

“哈哈哈哈哈……精彩,真精彩!……“久久无声的扈五娘,自知今日已无活路,也就豁出去,肆无忌惮地嘲笑起这眼前一场好戏来。

“啪!“

玉真这才想起殿上竟还有她在,不由柳眉倒竖,拎起裙摆大步冲去她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下作贱婢!竟在这里胡言乱语!“

言毕,她又向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杖责二十!没入掖庭为奴!“

几个金吾卫唱了诺,将一脸冷笑的扈五娘捂着嘴拖了出去,又迅速消失在金漆大门之后,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来过。

一阵盔甲相撞的铿锵声与脚步声渐渐远去,殿上又归于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良久,圣上轻声叹道:“大哥……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李成器膝行几步,离他的御座更近了一些。

那冷冰冰的雕花鎏金座椅带给他的压迫感,还是那么清晰明确。从前,他低头,躲闪,逃避,但日子并没有变得好过; 这一次,他想好好抬头,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他脸上带着一丝悲悯之色,认真道:“三弟,当年我禅让太子,绝不是为势所逼,而是衷心所愿:我醉心诗书,心性柔软,不好谋略,更不喜这权术,绝不是做皇帝的料; 而你,三弟,是这大唐开国以来难得一遇的有胆有谋有识的皇子,如今这盛世,早已证明了你的雄才大略!你的谋算,实在不必浪费这大内的方寸之间……“

李隆基目光震动,却欲言又止。

李成器仍不急不徐地说道:“我们兄弟几人,在武周一朝中相濡以沫,才换来今日的云破日出……若我出京就藩能换来圣上安眠,兄弟和睦,女儿平安……还望圣上成全!“

说完,他重重叩了一个响头,伏身垂首不语。

殿上一片寂静,只听到几声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迈了出去。

李隆基明黄绣金龙袍的衣角轻轻掠过李成器的手腕,他低沉清和的声亦如涟漪一样掠过他的耳边:“好……一切如你所愿,亦朕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