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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揭晓(二)

玉真的一声冷笑,打破了殿上的沉寂:“……说来这事已经是半年前了……大哥这一出李代桃僵,却累得自己女儿被打入了乐籍,可曾后悔过?”

御座上的李隆基只冷眼看着这殿中三人,目光逡巡着,寒意越来越盛,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大哥倒是好谋算……认了亲生女儿却不曾告知大理寺,更不曾向朕禀过,是有料到这半年之后,有外邦和亲之虞吗?想不到大哥身在京中,却对边境事势了如指掌呀!”

话锋锐利如刀,吓得玉真都噤了声。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这一层,眼见着这事越闹越大了。

李成器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着圣上阴沉的脸,少顷,他心中冷笑着,敛起了最初的那一丝慌乱,镇定自若起身拂了拂衣襟,向着李隆基跪下,拱手平声道:“ 臣当年荒唐,遗下一女流落民间,是为一错; 父女相认后,不曾向大理寺禀示宗牒,是为二错; 如今和亲之际,因心中对其母有愧,刻意瞒下此女身份,是为三错; 臣对此三错供认不讳,还请圣上责罚! 但……“

说到这里,他缓缓抬起头,眼波平静如深海,看向李隆基:”但圣上刚才所说,对边境了如指掌以致刻意隐瞒之心,臣确是无此才能,更从无此心!“

李隆基捏了捏拳,又放开,挤出笑意说:”那……为何她一个孤女,你却不让她入我皇家宗牒,享这天家尊贵,而放任她在艺苑中卖艺?是为了打我们李家的脸吗!“

最后一句圣上声音陡然提高,那十足的怒意惊得跪着的扈五娘身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强撑着不敢动弹。

李成器面色平静,嘴角扬起他惯有的若有若无悲喜难辩的弧度,缓缓道:“容臣僭越,唤陛下一声 三郎……”他又扭头看着玉真,眼中闪过哀伤,心疼,失望与期待,轻唤道:“六妹妹……若有机会选择,你们下辈子还愿投生于帝王家吗?还是做一个自由自在,快活恣意的市井之人?……”

殿下一时间静得可闻针落。

李隆基不是不明白这声质问的份量。

就是在这个富丽堂皇的殿里,他见他的阿奶杀了他们的叔叔,伯伯,他的老师们,他的阿爹在这里杀了他的堂兄弟,连他自己,都在这里杀了小时候抱过他的婶婶和表姐……李氏皇族这一百年间,用自己氏族的血染红了大内的高墙,每一块砖瓦下都有着一个冤魂。

可是,生在皇族,就是他们的宿命!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想要逃的人,不配做我大唐李氏皇族!

这样的人,阿爹居然更偏爱他!

李隆基越想越恨,狠狠一掌拍在了扶手上,簌地站起了身:“住口! 你竟目无先祖,臧否起我李氏皇族!若天下交于你这懦夫……岂不是等于拱手让人!!“

玉真刚从那大内的悲惨回忆中回过神,看到三哥与大哥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样子,仿佛当年那些杀戮的前奏又旧事重演,又惊又怕,连忙跪在地上膝行着李隆基挪去,全然不顾那银绣云纹的披帛揉成了一团。

她哭着扯住他的衣角,哀道:“三哥哥……三哥哥……大哥他绝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只是一时害怕信口胡说的……“

事态发展成这个样子,绝不是她的本意。她再不想看到她的亲人相互残杀。

她不过是想重新夺回她在大哥心目中那个重要的位置而已。

但一切……似乎又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看着李隆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紧紧攥着的双拳十分用力,用力到指节已经发白,似在强行压抑自己的怒气。

玉真又回头看看李成器,他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跪着的身影脊梁笔直,每一寸都满是傲气。他看着李隆基,轻声道:“三郎……你说得对!可见当年阿爹的用心良苦,他深知我是个胸无大志安逸穷奢之人,断扛不起这李家的天下……我亦有自知之明……今日之事,本是家事……是我管教无方,宠女无度,只想由着她无拘无束,不再受这大内高墙之苦,一步错步步错,无可弥补……”

李隆基听他这样说来,胸中怒气渐渐平复,竟隐隐有了一丝得意。

他现在的一切,从来不是谁让给他的,是他应得的!

他缓缓伸出手扶起了趴在他脚下嘤嘤哭泣着的玉真,脸色仍是阴郁,但声音中却有了一丝轻快:“快起来,这样成何体统!”

玉真察觉圣上怒意消弥,松了口气。

她太了解这亲生的哥哥了,只要给大家一个台阶下,面子上过得去,他是不会坏了皇家的颜面的。

玉真斜眼看着仍在阶下伏身跪着动也不敢动的扈五娘,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便指着她向圣上道:“当日此女在金仙观中向我告发阿宛之事,我就疑心她图谋不轨……为何当时她知晓此事时隐忍不发,非要这此时揪起?原是为了离间我们兄妹之情!”

扈五娘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一时直起了身,愣住张嘴发不出声,良久,才喊道:“玉真公主!………难道不是公主

你先传唤了奴婢来……”

“荒唐!我本是见你到我观中出家修行,问询你尘世俗缘,却不料你抖出了这般来历!当时我正为想着为圣上就和亲一事分忧,你才怂恿着我带你前来告密,原只为报复宋王殿下对你的冷落!”

玉真双目圆瞪,狠狠地看着她。

扈五娘的身躯在她的目光下,一寸寸地矮了下去。

她只觉得自己荒谬而可笑,这一生,在哪里都是替身或是替罪羊,偏偏哪一个主使者都位高权重,她一点都奈何不得。罢了,罢了。

扈五娘一时泄了气,只冷笑道:“皇家公主,不过如此……”

“够了!”

李隆基一声大喝,打断了玉真公主想要骂出口的“贱婢”二字。

他冷眼看着扈五娘,不屑道:“你当初贪恋宋王府荣华,得知此事时也帮忙欺瞒众人……如今不得宠爱,再来揭发宋王,可不是鼠首两端,忘恩负义的小人!这样的女子……“他瞄了一眼李成器,冷声道:”断断留不得!“

扈五娘张着嘴想要说话想要反驳,几行珠泪滚到了嘴里,咸咸的,竟是这个滋味。

她是为了宋王,还是为另外的一个人,只有她自己明白。

自作多情,不被爱人所爱的屈辱,才是她疯狂的原因 ,却也是她最大的秘密。

一只手轻轻地扶上她的肩膀,她耳畔传来李成器温和平正的声音:“扈五娘,今日种种,作茧自缚,你又是何必……这些时日,我看你并不像是贪图富贵之人,我只当你与阿宛素来姐妹情深,到底…… “

“何必再问!“ 扈五娘唯恐李成器再说下去,要扯出她心中的秘密,便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眼中蓄起满满的狠厉,扬起头盯着他高声打断道:”我就是嫉妒阿宛!嫉妒她一入梨园当了乐首,嫉妒她如此受欢迎,,嫉妒她有你这样的阿爹享受荣华却不用担着宗室女的责任!凭什么!!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她在这长安城里可以独占所有人的爱! 她一西域蛮女,就该去那蛮荒之地和亲,才是归宿!“

“你!!”温润如李成器都恨得牙关紧咬,想要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却最终还是攥紧了拳站了起身再也不看她,鄙夷道:“我竟把这样一条毒蛇放在阿宛身边!”

她苦笑一声,闭上眼,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