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偶尔回家来几趟,便听说她确实有了心上人,据说是个年轻公子,人才家世都好,阿月也很喜欢他。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不舍得的,我便一心跟人家跑买卖去了。”
“那个年轻公子你见过吗?”
“那半年多我只回来两趟,哪会见过。不但我没见过,我爹我娘也没见过,据后来陈嬷嬷讲,那公子从没来过阿月家,
只是从阿月嘴里听说他多好多好,不但常给阿月买金买玉的,还常给陈嬷嬷买点心礼物,只是他人从没来家里看过陈嬷嬷。”
“恕在下妄言,这阿月姑娘此举有失妥当:纵然咱们家贫位卑,也要讲究些礼仪。男女间已经这么亲密,干嘛还暗地里往来?陈嬷嬷难道就愿意吗?”
“哎,道长不知道,那个陈嬷嬷本就是个见识短的人,早年因为阿月他爹的死,伤心过度,后来就渐渐有些痴呆了,她能拿什么主意-――她如今在寇员外家做了下人,道长知道吗?”
“知道,也打听到她有些痴傻,所以只好来找你打听――彼时就没有人提醒一下阿月?”
“据我爹娘说,那时他们也劝阿月,既然都这样了,就得叫男方找媒人上门提亲,选日子正经办婚事才行。可每次一提这事,阿月就愁眉苦脸的,
好像有难言之隐,用我娘的话说,没事时就见她欢欢喜喜的,好像找着了千载难逢的知心人,但只要一提婚事,就十分难办的样子。哎――”王阿修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懊悔。
“施主是在遗憾,那时候你不在家,不然或许能帮阿月出出主意,开导开导她。”
“-――,道长想得不错,只是却远不止如此,最叫我难过的是那天晚上的事:有一回我回家见到了阿月-――那是她死前我与她见的最后一面。”
王阿修忽然满脸泪水,泣不成声,琮于只好静静的看着他。过了许久,王阿修才又说:“那次我跟人出门,一走两个多月,
挣了二两多银子,回来时买了酒肉要和我爹喝几盅。快吃饭时,阿月忽然来了,一看那副样子,
就知道刚哭过――想想道长刚才说的事,正好对上了:阿月那阵子确实遇上了什么大的烦心事,才会去道观里求签。
阿月来我家找我,我娘叫她一块吃,她不肯,单叫我出门,说有事找我商量。我俩便走去小时候常一起玩的桑林里,她就开始哭了。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倚着棵桑树只是哭就是不说话,我只好由着她哭。哭到后来,她说她可能要走了,以后恐怕跟我再难见面了。
我忍着心疼,面子上只好强装笑脸,说,‘那可得恭喜妹子了,哥也没挣着什么钱,这副金耳环,本来是给我娘买的,
现在就送给你吧’-――其实那就是给她买的,只不过本想让陈嬷嬷转交给她。阿月平时最爱戴那些珠珠串串的,我故意买耳环送她,是不想让她常戴,只当留个纪念。
她想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因为那耳环打得精细,明明是年轻姑娘喜欢的式样。她接了耳环,又哭了,说,‘哥,阿月我后悔,
起先时我不该贪图这些东西啊,要叫我再重活一回,我还是愿意跟着哥啊,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了!’”
“无法回头?那到底遇到了什么大事呢?”琮于两手叉在胸前,“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吗?”
“那晚的事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啊。最叫我后悔的,是这期间我明明看出她好几回话到了嘴边,又都忍住了。
我那时要是能追问下去,或许就能问出她到底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可我就是没问,哎-――”王阿修重重的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才道:“第二天我便又出门了,再回来时,听说她已经在大妖树上吊自杀了!”
“听说?听谁说-――据说那妖树所在的地方是忌讳之地,且不说阿月为何跑去那里自尽,又是谁在那里发现了这事?”
“是外乡的一帮押货赶车的,他们那时候正想抄近路,不信邪,就走了那边,结果看见了在树上挂着的尸首-――都已经发臭了。
他们这才真怕了,也不敢去解,就过去了,只派了一个后生回村来报信。那时陈嬷嬷正托我爹和亲戚四处找阿月,
一听那后生说的相貌打扮,不是阿月是谁?陈嬷嬷当时就晕了。我爹赶紧叫了几个堂侄兄弟去那里,只是到了那里,却没找到尸首。”
“尸首没了?”
“对,就还剩下一条上吊绳,尸首怎么也找不着了。我爹他们立时便想起了那些妖树的邪传,也不敢再多停,只好回来了。
陈嬷嬷因为这事,又大哭大病了一阵子,后来虽然好了,只是比以前更呆更傻了。幸亏她那时一直给咱村里王员外家做下人,
王员外是个大善人,也没撵她,叫她干点粗活,给她几碗饱饭吃。”王阿修说到这里又唏嘘不止。
琮于等他平复了情绪,便问:“阿月在如此诀别之际,就没给你留什么物品、信件?”
“道长不说我还真忘了,她那晚与我分开时,确实交待叫我下次回来,要去她家,到她房里床头柜找一个小布袋。
后来我去找了,里面就有一迭信和几两碎银子。那些信有一封是留给我的,大概是说她无奈之下只能这么做,叫我在她走后替她照顾一下陈嬷嬷。”
“其它的那些信都写了什么?”
“都是一个叫‘玉郎’的人-――肯定就是那个公子,写给阿月的。”
“信在哪里?”
王阿修想了想,叫琮于等等,自己跑到屋里,不一会又吃力的搬出一个破旧的大木箱,那木箱被虫叮鼠咬的不像样了。琮于心里一沉:信若是保存在里面,时隔这么多年,哪还会有?
只见王阿修索性将箱子底朝天,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倾了出来,还真是百宝箱,针头线脑、铁锤梭子还有小孩的搏浪鼓长命锁都有。
他翻了一会,居然翻出一个帆布包的小包,喜道:“找着了!阿月留给我的东西,我一定留着!”说着将小包解开,里面果然是几封折成几折的信。
琮于接过信,见早已发黄了,这么多年,不知经历过多少回潮湿干燥的过程,许多纸张都皱巴巴的粘糊在了一起。王阿修小心揭下来一张保存较好的纸,说:“这是阿月留给我的遗书!”
琮于小心打开那封信,所幸信上的字迹还很清楚,信很简短,上首是“修哥”,正文写道:“愚妹不慎,筑成大错,自知无法挽回,只得抛弃一切而去。
修哥与我从小情笃,恩同兄妹,且看在这份情意上,之后帮我照料咱娘,妹纵然九泉之下,不胜感激,来生愿为牛马,以报修哥之恩。愚妹去矣,勿念。”落款是“阿月”。
琮于快速看完了信,只觉得信中的语气和字眼是有些读书修养的人才能写出来的,阿月那样的穷人姑娘――再者,这信文一眼乍看之下,还有一种难以说清的感觉,仔细想想,总觉得这字里行间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琮于眯起眼睛,快速将这两天所经历的一切在心里过了一遍,忽然,那一幕清晰的浮现而出――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那些散在各处的“碎片”便能串起来了!
琮于想到这里,又小心揭开了另外几封信――虽然有些信已经粘得无法再揭开,但就这几封保存较好的信,已经能证实琮于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