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于急下楼去追,门口正站着那一脸茫然的丫鬟,便知她并未看到什么异样,他还不放心,又绕到小楼后面,这时丫鬟也挑着灯笼跑来,只是夹道里除了几棵竹子仍在晃动,并没有发现什么。
琮于只好问丫鬟,“张姨娘来这里干什么?”
“姨娘煮了汤送来给大公子补身子。”
“那汤是怎么煮的?怎么端来的?你详细说,不能漏过任何细节!”
“是姨娘吩咐灶房煮的,煮的时候姨娘和我亲自看着。煮完后本来要一起送来,姨娘说要换一套新的壶碗,
好给大公子冲冲晦气。她就顺路回了她房间,我就在门口等着。她换好后我俩一起来这边。那时大公子还在睡着,姨娘就让我去忙,她在房间坐着等大公子醒。”
“寇源并非张姨娘亲生,为何对他这么照顾?”
“姨娘是个大善人,对上对下都很关照。”说到这里,小丫鬟呜呜哭了起来,“姨娘死得冤枉啊,小公子还这么小,以后可怎么办?”
琮于点点头,想了一会忽然,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这种可怕远远超过有人被杀害和那些邪传所带来的恐怖,那种可怕里透出的,是对人情的绝望!
“公子啊,你知道人心是多么险恶了吧!”他低头看着腰间的羊膜瓶,对着里面的尺蠖说。
前厅里,聿元正给众人说着龙虎山雷法的奥妙。
“我派雷法,是集几代天师炼魔功法之大成,专为驱邪诛妖所创,最终炼成五雷。哪五雷?乃天雷照妖;地雷震妖;云雷荡魔;风雷摧妖;火雷焚妖
“果然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镜屏吓了一跳,原来琮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边了。琮于又说:“只是聿元子说得比你又好了许多。”
“词儿太长我记不住嘛你去看张姨娘尸首有什么收获?”
琮于把镜屏叫到一边,小声说:“此案的症结绝不在这厅中,我虽然已知道了大概,却还需将最后几个疑点彻底查清我要离开这里一下,这边得有人配合,不知你愿不愿助我一臂之力?”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琮于凑到镜屏耳边,快速说了些话,镜屏听得目瞪口呆。末了,琮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目光看着镜屏,说,“镜屏,你可还记得,昨晚你说与我一见如故吗?这酒后之言算数吗?”
“呃是真心话!”
“嗯,那句话叫我很是感动。”琮于略停了停,又说:“虽说我对你的道行一直不怎么认可,那也不过是修行方式和志向的不同罢了。
倘若这世上我还有三个朋友,你便是其中之一。”说着便笑了笑这是琮于第一次如此开怀的笑,露出了一嘴的白牙,使得这笑容很亲切很舒服,却与他那满脸胡子极不相衬。
“呃嘿嘿嘿。”镜屏刚要得意,忽然意识到什么,忙问:“你到底要去哪?”
“大树!”
“啊”
“我去的这段时间,你要做几件事,一者,保护好大公子,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他,哪怕是员外和夫人也不行;二者,
要让现今在场的所有人继续留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离开寇宅;三者,雇几个后生去本村、隔壁村子和镇上的药店打听,
问今日正午前有没有人买过砒霜的,若有是,则立即去县里请衙伇、捕头来;四者,再找个人去村东把一个叫王阿修的人请来这里等着;
最后,倘若到了亥时我还没回来,你便要将真相讲给众人,请官差按我说的线索去调查切记切记!”说话的时候,琮于从鞋底抠出一团泥巴,团成一个小丸。
镜屏听得云里雾里,琮于却已经走回人群中了。
只见寇员外满脸悲痛,哀求似的问聿元:“道长,源儿如今这般模样,他姨娘又已被害,拙荆也不省人事,求道长赶快做法救救我们吧!”
“贫道也想啊,只是尚有些犹豫我这雷法太厉害,有投鼠忌器之忧啊。”
员外长叹了口气:“这个家再这么下去,便要家破人亡了。源儿,不是为父不义,实在是别无他法了。”
他狠了狠心,对聿元说:“道长,你只管放心施法,成与不成,那都是我寇家命数如此我还有小儿尚在,
寇家,绝不了后!”话出到这份上,直叫在场的家人们难过,有的摇头叹气,有的干脆哭起来,寇员外更是伤心,强忍着泪水站到一边去了。
“且慢,龙虎山道术虽然高妙,只是尚需做些准备,人手、法器、醮坛缺一不可。大公子危在眼下,
我有师传的灵丹,服一粒,可让大公子回魂半日或一日,便能撑到聿元子施法的时候了。”琮于手拿着一粒小丸说。
这时镜屏已走到聿元身边,小声对他耳语了一阵,聿元的眼中显出了惊疑之色,只不过他毕竟是惯常走江湖的,脸上倒没显同出什么。
寇员外大惊:“使不得,他回魂了岂不又要加害老朽。”
琮于道:“我再念几句静心咒,叫他只是苏醒,却不会狂躁。”说着便走到寇源身边,将那粒丹丸喂他服下,又贴近他耳朵小声念了
一会咒,这咒语却不像平常道士所念的经文,就像和人讲话一样,时断时续,絮絮叨叨。
寇源听着咒语,竟真的睁开双眼,安静的看了看众人,又看着琮于,接着长叹了一口气,流下泪来,说道:“道长,我听你的!”
琮于微笑着拍了拍寇源的肩膀,又问阿六要了马,便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转身急急的走了。
琮于骑马出村西而走。
月光在浓云中时隐时现,偶有阵阵微风,吹的路边的野草簌簌的响。
琮于手拿一条大火把,也只能照见前面一丈多远的距离。那马不过是平常拉车的,哪跑过夜路,时不时要抽两鞭才走几步,走得很慢。琮于这时又紧夹了一下马肚,那马却并不当回事,还是慢悠悠走它的。琮于只怕耗时太多,寇宅那边会有变故,不免有些焦燥起来,他想了想,于是祷祝道:“无论如何,我定要将埋没在此的真相昭示众人!不知受了那些冤屈的魂灵们,是否愿意对在下施以援手?”
周围并无反应。
琮于摇头苦笑:“呆公子,你怎么急成这样了,做事要”
一点光亮悠然掠到琮于面前原来是一只萤火虫。
琮于微微一笑:“多谢小公子,只是你那点光亮终究”
又一点萤光飘来,接着,三只、四只萤火虫飞来了。转眼之间,竟来了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彼此间相互飞绕,打着旋悬停在马头前面,过了一会,便一起开始向前飞去,犹如被谁指引一般。
看着这样的景向,琮于不禁心潮澎湃:“多谢,多谢众位!”那马似乎也来了精神,撒开蹄疾奔起来。
萤火虫散开的时候,琮于终于进了山谷,然后,他看到了那棵大树其实,只是夜幕前更黑的一片轮廓而已。
靠着仅有的一点天光,琮于只见此处四面环山,包围着中间的一大片平地,那棵大树便长在谷地的中间。
琮于将马拴在旁边一棵矮树上,从马背上的褡裢里取出一条铁铲和几条火把别在腰间,又拿一条火把点着,两手各举一条火把,向那棵大树走去。
周围静的出奇,连一点蛙声虫鸣也难听见,脚踩在乱草上,发出奇怪的揉擦声。
琮于走的并不快,每走一会,便小心看着周围环境。而且他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故意将所经过的杂草踩倒,方便回去时记住来路。片刻后,琮于终于趟过没腰的野草,走到大树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