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不曾想到的是,三兰家出了那事情没过多久,我们家也出了件不光彩的事。
那件不光彩的事,竟然出在了大燕身上。
大燕中学一毕业,前来给她说媒的就踏破了门槛。大燕在上中学时虽然很臭美,并没有漂亮到那里去。然而,毕业回村没过多久,她竟然猛地美丽起来,灿烂起来,胸脯鼓得老高,脸蛋白里透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亮闪闪的,似是天上的星星。再将新衣裳一穿,就漂亮得不成体统。她背着药箱在村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她出现在村里人面前的时候,身上就会滚满村里人的眼珠子。
媒婆就一个一个地接踵而至。
爷爷是村干部,她本人又是中学生,还漂亮得不行,婚事自然不敢马虎。家中的四位老人是在选了又选,挑了又挑,酌了又酌,才终于为她选定了一位。男方是本村的一个小伙子,名字叫金柱,眼下正在青岛当兵。那小伙子不仅结结实实,壮得赛一头牛,还刚刚提拔当了班长,前途一派辉煌。然而,那一天,当四位老人将大燕唤到身边,郑重其事地向她谈起婚事时,她竟然连想都没有想便开一口否决。不仅一口否决,还当众宣布她已经有了对象。
所有的人都将眼睛瞪大了,一齐说,谁?
大燕毫不隐瞒,道,河东边村的,他的名字叫乔正国。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说不出话。只有我没有傻眼。我早就知道大燕和乔正国好上了。他们是同班同学,无论是上学的路上还是放学的路上,两个人都是结着伴儿走,似是一对鸳鸯鸟。就是现在毕业了,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村子,两人也经常见面。两人见面的地方就是河边的那片树林子。我去拾柴禾的时候,经常与他们不期而遇。
过了半天,当着村支书的爷爷开了腔,大燕,你说,那个乔正国是谁?
大燕同样毫不隐瞒,道,乔圣才家的三小子。
两个村子只隔着一道河,虽然不是同一个行政村,却是互通婚姻,互相往来的,自然都熟之又熟。爷爷听罢便跳了高,道,不行,这门亲事不行。
大燕说,怎么个不行?
爷爷说,那个乔圣才干过投机倒把,让公社税务所逮住过!
大燕却下巴一抬道,不就是贩过一回姜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是非乔正国不嫁。她说着站起来,一甩肩头上的两条大辫子,腰肢婀娜地走了,头都不回。
四位老人没有了奈何。
大燕与乔正国正式定亲时,姓乔的被县里选中,成了农业学大寨工作队的队员。此前,乔正国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事情干,只好在生产队里劳动,天天累成一只狗。当上县级的工作队队员,不仅不用下地干活了,还有了跳出农村的机会,有了成为脱产干部的可能。乔正国高兴得不得了,在第一时间里跑到我们家,将事情告诉了大燕。不仅大燕高兴,一家人得知消息,都高兴得不行,爷爷的脸上甚至乐开了花。
乔正国去县里报到的时候,大燕亲自把他送到了镇上。
从镇上去县城有二百多里地,每天只有一班公共汽车。你如果晚了点,就有可能落空。实际上,那天乔正国和大燕并没有晚点,甚至还早来了两个多小时。只是,那天从县城发往镇上的班车没有来,电话里传来消息说,车走在半路上,不当心翻到了山沟里,伤了好几个人,去县城的旅客只能等到第二天。乔正国和大燕没了辙,二百多里地,自然是不能用脚来走的,万般无奈,便在镇上的旅店里住了下来。
如果乔正国住下来,大燕自己回村子,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谁知,就在他们要告别的时候,却都表现出特别的缱蜷与缠绵来。两人四目相对,依依难舍,一个是不想走,一个则是全力挽留。最后的结果是,他们一起住在了旅店内。如果他们住在了旅店内,各开一间房,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然而,他们却只开了一间房,住在了同一间房子里。事情就有点不可避免。
窥到事情的人,是镇上的三个青皮后生。他们都是造反派成员,每人臂戴一副红袖章,正在镇上值勤。那天,他们正百无聊赖,就看到了前来候车的乔正国与周大燕。他们见那个叫周大燕的小女子生得十分有姿色,腰肢一扭一摆的且不说,还将两只奶子挺得高高的,似是一对鸽子展翅欲飞,眼珠子就没有错开的意思了。后来,他们发现两个乘客没有坐上车,住在了镇上唯一的一家旅店里,而且只开了一间房,眼珠子便滴溜溜地转了起来。是夜,他们从值班室里溜出来,埋伏在了旅店房间的窗子外。
大燕和乔正国虽然住进了同一间房,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发生那事情,而且是分床而睡的。只是,两人钻进被窝后,却都展转翻侧地睡不着觉,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乔正国突然壮着胆子开腔道,大燕,咱们既然睡在同一间房子里,为啥不睡在同一张床上呢?
大燕说,咱们既然是未来的小两口,睡在同一张床上又如何呢?
两人一拍既合,就跑到同一张床上去了。
两人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还是展转翻侧地睡不着觉,而且都
蜷缩着身子不敢碰触对方。乔正国壮起胆子又开腔道,大燕,咱们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又是未来的小两口儿,就让咱们的身子提前接触接触,亲近亲近呗?
大燕说,接触接触就接触接触,亲近亲近就亲近亲近,还能咋地哩?
他们还是一拍既合,就相互搂抱在了一起。
事情正是发生到这个关节的时候,那三个青皮后生来了个破门而入。
大燕和乔正国是被镇上的人遣送回村的。事发,乔正国的工作队队员被取消,又成了锄三垅的农民。大燕的赤脚医生虽然没有被撸掉,从此却不敢出门见人了。
家里出了如此丢人现眼的事情,那几天就成了我们家的至暗时刻。爷爷丢不起老脸,抄起把斧子就要去砍大燕。冲到小西屋门口了,是娘冷着脸挡住了去路,才算救了她一条命。不过,爷爷仍然不肯罢休,第二天,他就命令二燕去了一趟山后村,将嫁到那儿去的大姑喊过来,安排大姑去一次东北,将大燕送到牡丹江的一个亲戚家,在那儿嫁掉了事。
大燕临上路的时候,我原以为她会挣扎着不肯就范的,却没有,她只是勾着脑袋,低着眉眼,跟在大姑的身后默默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