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文菲的叹息
严明野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把鼻血,愤怒地瞪着父亲。
“你再敢瞪我,你再瞪!”父亲恶狠狠地指着严明野。
严明野依然瞪着父亲,目光里充满了怒火。
父亲憎恶他那仇恨的目光,他已经喝得半醉,酒劲上涌,脾气更是失控。他扯过严明野,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严文菲“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奋不顾身地扑过去,用身体护住严明野。
父亲的拳头、脚踢打在严文菲身上,严文菲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但依然紧紧地抱着严明野,死死地为他挡着。
终于,父亲的朋友看不过去了,他们把父亲拉开,姐弟俩这才从父亲的毒打中逃脱出来。
那个家,他们不想再待了,姐姐家也不能去了。严文菲和严明野带着一身的伤,在野地里游荡着。
早春的风依然冰冷刺骨,悲伤、疼痛和寒冷,让他们像风中的树叶一样瑟瑟发抖。
“我们去哪?”
“不知道。”
他们感到无家可归。天快黑了,远处的人家炊烟袅袅,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在身心经历了那样一场暴虐的蹂躏后,他们已经失去了对饥饿的感受。
“要不咱们回去吧。”
“我不想回那个魔鬼的房子。”
“那也比去姐姐家好。他已经打过我们了,应该不会再打了。”
姐弟俩无助地往着远方,无奈,他们只好向家的方向走去。
“要是哥哥在,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咱们了。什么郭松林、蓝海波、还有……还有那个老东西!”严文菲痛恨地说着,她痛恨“爸爸”这个字眼。
严明野不出声,他拉着严文菲的手,默默地走着。
“唉!”严文菲叹息着,“我真想哥哥。”几片干枯的树叶像是有所感应一样,在她的身后随风飘落。
严文菲和严明野在这样的生活中又度过了两年。
1995年,她们的生活发生了转变。这年秋天,严文菲上初一,严明野上六年级。中学离家很远,她们家附近那所小学从这一年起,六年级也取缔了。六年级的班级和中学设在一起,所以严文菲和严明野都要到离家很远的学校去上学了。
她们俩成了住宿生,终于脱离了那个糟糕的家,也不用再看郭松林的脸色了,她们感到欢快无比。
哥哥寄回来的钱足够支付她们上学和生活的费用了,她们俩还有充足的零花钱。姐姐也时常给她们钱,如果她们不肯要,姐姐会很不开心。
无论郭松林怎样冷言冷语,姐姐对她们的爱从未减少半分。
物质上是充裕的,她们俩精神上也开始快乐起来。人生忽然一个转弯,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有时到了周末,她们会骑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回家看姐姐。每到这个时候,她们都呼朋引伴一起回去,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一点也不觉得长。蓝海涛、韩超、何晓枫与她们俩是一个镇的,常一起回家,渐渐的,他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蓝海涛比严文菲大一岁,也比她高一年级。
韩超和何晓枫与严文菲同岁,韩超和严文菲同班,何晓枫则是和严明野同班。除了蓝海涛,其他几个都是调皮捣蛋的家伙。蓝海涛虽然也很淘气,但不像他们那样张牙舞爪,而是一种内在的鬼机灵。
蓝海涛有点像个文弱书生,完全不同于他哥哥蓝海波。
蓝海波勇猛好斗,是个很不安分的家伙。
兄弟俩个性不同,也玩不到一处,所以交的朋友也不同。蓝海涛能和严文菲、严明野、韩超、何晓枫成为朋友,而蓝海波却不属于他们这个小团体。
蓝海波15岁,上初三,却已经和社会上的青年来往甚密,而且还小有名气。他天性好斗,而且具有某种领袖气质,总能集结起一群和他同样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拔份、打群架、和一些小混混团体对抗。
总之,他要为青春的那些火爆能量找一个出口,以冲动无知而又危险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力量。
蓝海涛的朋友们常对他调侃他哥的“英雄事迹”。
“蓝海涛,你哥今天又打谁了?”韩超嬉皮笑脸。
“你哥真像黑帮老大,瞧他走道那架势,再配个白围脖、黑风衣……”何晓枫学黑帮老大走路的姿势,像一只笨重的狗熊。
“再叼个牙签,戴个墨镜……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龙头在胸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啪啪啪。”严明野像港片里的黑帮分子一样比划着开枪的动作,他的漫想越来越不着边际。
很显然,他们都是在拿蓝海波来调侃蓝海涛。
蓝海涛显得非常有涵养,既不吹嘘自己的哥哥,也不站在朋友这边,他笑吟吟地听着,忽然惊叫一声:“我哥来了!”
小伙伴们吓了一跳,慌忙收声,纷纷扭头张望。显然这一句“我哥来了”要比“狼来了”更有威力。
蓝海涛得意地大笑,其他人这才醒悟又上了他的当。回想刚才他们自己惊慌的样子,不禁羞恼。
“你哥就是个小流氓嘛,有什么了不起。”严文菲一脸的不屑。
严文菲说蓝海波是小流氓,蓝海涛也不生气,无论严文菲说什么,他都不计较。不仅是蓝海涛,其他的男孩子也对严文菲极为迁就,当然,除了她的弟弟严明野。
严文菲的性格就像个男孩子,她也只和男孩玩得来。男孩子的十八般武艺她样样精通:翻跟头、爬树、飚自行车……她叛逆、淘气、喜欢恶作剧,行为举止没一点女孩气。
她的胆量从不输给男孩子,敢把小毛毛虫放到嘴里,敢从陡峭的台阶上往下骑自行车。高兴起来上蹿下跳、大喊大叫,不高兴时还会爆点小粗口。她的头发剪短了,这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假小子。
严文菲几乎没有同性的朋友,她也从不觉得需要这样的朋友。
女孩子的娇气、琐碎让她受不了,女孩们喜欢的东西她也没什么兴趣。跳皮筋、踢毽子这些游戏对她来说太枯燥乏味了,她更喜欢像个野孩子一样去疯去浪去游荡。
半年后,姐姐家里安装了电话,没过多久就收到哥哥的一通国际长途。当时正巧是周末,严文菲和严明野也在,他们接到哥哥的电话,高兴得大叫起来。
时隔三年多,他们第一次听到哥哥的声音,两个人都争抢着要和哥哥说话,有那么多话要说,但又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严文菲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哥哥说等到明年的夏天就会回来。严文菲让他保证不许骗她,哥哥向她保证。
其实早在今年开春,严明宇就来信说秋天会回来。从那以后严文菲就高兴地等啊等啊,总把“我哥就要回来了”挂在嘴边。眼看和哥哥团聚的日子越来越近,却等来了哥哥的一封信,说他被事情拖住,回不来了。
严文菲的失望可想而知,她大哭了一场,写了一封短短的信,夹在姐姐寄给严明宇的信里谴责他。
严文静和严明宇的通信并不多,因为严明宇的地址时有变更,而且往国外寄信在程序和填写上相对繁琐,稍有纰漏就会被半路退回。
每次姐姐寄信,严文菲总要写上一页夹在姐姐的信里一同寄去,她总是绞尽脑汁想啊想啊,到最后也只有短短几行而已。
她不善于用文字表达自己,而且她对哥哥的思念之深切,也是不容易用语言来表达的。
严明宇收到这封信以后,心里很难过、很歉疚。他给严文菲写了长长的一封信,向她解释、道歉,并保证以后一定说到做到。
严明宇其实很想家,好多次都计划回家一趟了,可是临时又有一些事情冒出来拖住他,让回家的打算不得不作罢。
这几年,他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也长了不少见识,人生历练出了很多经验。无论遇到什么困境,他都毫不畏惧,都能挺过去。
在他被俄罗斯警察和黑道敲诈勒索的时候,在他被中国同行内部倾轧,被栽赃陷害关进监狱的时候,在异国他乡陷入绝境无望的时候……他都能挺过去。
因为他有一个强烈的信念,要给姐姐、弟弟妹妹提供最好的生活,让她们不再吃苦。
就是这个信念支撑着他无数次绝处逢生,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他从作为乐叔的帮工开始,渐渐成为乐叔的合作伙伴。老乐无疑是严明宇人生中一位至关重要的师长,他的人生经验以及领悟都会毫不保留的传授给严明宇,两人如同一对黄金搭档,在广袤而又诡谲莫测的俄罗斯市场里打拼了一片自己的天地。
对家的思念在严明宇心里越来越强烈,严文菲和严明野一定长高了不少,他那个漂亮的洋娃娃般的小妹妹在照片上看起来就像个假小子,和严明野站在一起像是小哥俩,这让严明宇着实笑了一阵。
真想他们啊,甚至是那个老……爸爸。
这几年异国他乡的岁月,也消磨了他对父亲的恨意,他竟多次忆起小时候,父亲鲜有的几次温情表达。
到了夏天,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去看看,严明宇怅惘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