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文静的苦恼
两人冻得说话都不连贯了,他们断断续续地吵着,又忽然都收声了。过了一会,不知是谁气不过:
“冻死你活该!”
“冻死你活该!”另一个声音用更加肯定的语调回击。
接下来又都不出声了,在这样的冷天里,架是吵不起来的。
在寒冷的驱迫下,他们最终决定去姐姐家。
走过小树林就是一片坟场,在暗夜的微光里,一块块墓碑就像一个个人影一样立在坟前,他们不敢往两边看,寒冷和恐惧让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就像是在这永夜一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可以相互依偎。
姐姐家离得很远,在镇子的另一边,他们俩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这时已经是深夜了,姐姐她们早已睡下。大门紧紧地锁着,没办法,他们只好用力敲门,铁皮大门发出“咚咚”的巨响,像惊雷一般在空荡荡的夜空里回荡。
左邻右舍的狗被吵醒了,无休无止地吠叫起来。远处的狗吠也被唤起,此起彼伏地呼应着,本来寂静的黑夜瞬间沸腾起来。
姐姐和姐夫被惊醒了,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慌地披衣出来。一问是严文菲和严明野,姐姐瞬间惊出一头冷汗:怕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打开大门,见两个孩子衣衫单薄,瑟瑟发抖,更进一步印证了她的猜想。
邻居也被吵醒了,披着衣服站在门口,问道:“怎么回事?”关切的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满。
“是我家那两个孩子,大半夜又跑来了,不好意思,吵着你们了。”郭松林歉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邻居嘴上客气,脸上却依然是带着不悦的表情回屋了。
严文静看在眼里,她知道邻里乡亲都认为自己是配不上老实本分的郭松林的,不为其他,只因为她有一个那样的父亲。
她也顾不上多想了,赶紧把他们俩领进屋里。
他们俩真是冻坏了,小脸都青白青白的,一说话牙齿直打颤,半晌才把原因说清楚。
原来是自己惹了祸不敢回家,不是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姐姐松了口气,可是郭松林的脸却沉下来了,他对这两个孩子的忍耐在这个夜晚已经到了极限。
姐姐把他们俩裹在毛毯里,简单训斥了几句,就出去抱柴火,准备把炕烧热,让他们俩在这里过夜。其实这几句训斥也是做给郭松林看的,她平时极其宠惯弟弟妹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训斥他们,郭松林却很不过意。
“这叫什么事?他们俩还有完没完,还让不让别人过了?”郭松林生气地对严文静说。
“你这叫什么话,他们俩不敢回家,总比能让他们在外面冻一夜吧。”严文静护着弟弟妹妹。
“他们俩为什么不敢回家,哪有这样胡闹的孩子,从咱们结婚第二天起,就没一刻让咱们消停过,生活都被他们俩给打乱了。”
“你何必跟他俩一般见识呢?他们俩只是孩子啊,你就不能多包容一些吗?”
“还让我怎么包容,有这样的孩子吗?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那怎么办,我爸根本不管他俩,你总不能让我也扔下他们不管吧,他们毕竟是我的弟弟妹妹。”
……
夫妻俩低声吵着,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吵架。严文菲和严明野裹在厚厚的毛毯里,听着隔壁姐姐和姐夫断断续续的吵架声,也许是夜晚的寒冷把他们的心情也降到了冰点,他们俩不再像平时那样满不在乎了。
他们第一次对别人的嫌弃和憎恶感到刺痛,感到那颗从来就没有意识到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火炕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供应上来,他们的脚暖和过来了,身体也暖和过来了,可是心里,却始终冰凉冰凉的。
“要是有哥哥在就好了,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过了很久,严文菲自言自语地说道。
严明野没出声,他没有睡着,但疲惫和困倦已让他懒得再去思考了。不一会,严明野轻轻的鼾声传来。严文菲却依然没有睡意,睁大眼睛独自在黑暗中思念哥哥。
第二天一早,父亲被冻醒,他裹紧被子,可是睡意全无。起床后拉开窗帘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大玻璃没了一块,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怪不得昨天晚上被冻醒好几次,当时酒还没醒透,昏昏沉沉地纳闷,屋里怎么这么冷。他要抓两个孩子过来问玻璃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们俩都不在家。
他倒并没有想到是两个孩子干的,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哪个坏东西存心报复,来砸他家的玻璃,因为他在外面总是得罪不少人。
父亲早早地又出去了,外面总有很多玩乐在等着他,玻璃的事,他并不放在心上。晚上回来的时候,玻璃已经被郭松林安上了。他本来忘性就大,这几天心情又不错,晚上回家没再挨冻,就没再想起玻璃的事。
这件事就这样被他抛到脑后去了,严文菲和严明野也侥幸逃过一劫。
姐姐家养了几头奶牛,每次姐姐挤牛奶的时候,严文菲和严明野总喜欢围在旁边。他们喜欢看牛奶在姐姐富有韵律的手法下一股一股有节奏地涌出,他们也喜欢触
摸那软软的奶头。
渐渐地,他们姐弟俩也觉得自己学会了挤牛奶。
这一天,姐姐把挤牛奶的任务交给他俩。
起初两人挤得很认真,一人一边坐在奶牛的两侧,挤着挤着,严明野顽皮起来,把奶头对准严文菲,挤了她一脸。严文菲也不甘示弱,马上还击,两个人就这样用牛奶喷射对方,嘻嘻哈哈地打起奶仗来。
郭松林听见从牛棚里传来的笑声,走过去一看,顿时气得够呛:牛奶被挤了一地,而两个讨厌鬼还在用牛奶向对方喷射。
“你们在干什么?”郭松林怒喝一声。
姐弟俩停止了嬉闹,谁也不抬头看他,而是继续假装专注地挤着牛奶。
“走,走,都给我出去,这用不着你们。”姐夫气愤地说。
严文菲和严明野也没好气地站起来,急着往出走,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严明野把奶桶踢倒了。牛奶都撒了出来,这更激怒了郭松林。
他指着严明野:“反了你了,你还敢踢奶桶!”
严明野大声争辩:“我不是故意的。”
郭松林哪肯相信:“还说你不是故意的,我都看见了,瞪着眼睛撒谎。”
“我没撒谎!”严明野大声喊到。
“你给我闭嘴,小杂种!”郭松林口不择言。
“你闭嘴,你凭什么骂人!”严文菲愤怒地指着姐夫。
一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就这样在牛棚里吵起来了,姐姐听到了吵架声,慌忙跑过来。
“又怎么了,你们又吵什么?”姐姐显得痛苦而且无奈。
“你问问他们俩干了什么好事,把牛奶往地上挤,我说他们两句,他们就把奶桶踢翻了。”
“我不是故意踢奶桶的。”
“你就是故意的,你这个坏东西。”
“你才是坏东西。”
“好了,别吵了,文菲明野,你们俩给我回去,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姐姐训斥道。
“他骂我们杂种!”严文菲指着姐夫向姐姐控诉。
严文静看着郭松林,她的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依然维护丈夫的面子:“别说了,都进屋去。”
严文菲见姐姐站在姐夫一边,更是气急。她拉着弟弟一脚踹开牛棚的门,跑了出去。
这天晚上,严文菲和严明野没有回来,餐桌上只有严文静和郭松林。终于可以两个人安享一顿宁静的晚餐了,可是谁都没有了食欲。
严文静在担心弟弟妹妹吃不上饭,郭松林还在生气,但他知道妻子的心情,只能忍着。两人不言不语吃了一顿饭,真是味同嚼蜡。
严文静把饭和菜装进饭盒里,包好,给弟弟妹妹带回去。父亲依然不在家,就算他在家也不会做饭给两个孩子吃。屋子里很冷,炉子里的火不旺,火炉已经很陈旧了,两个小孩总是生不好。
“炉子该修修了,”严文静心里想着。她看着弟弟妹妹狼吞虎咽地吃着,两只小手冻得通红,心里一阵酸楚。
“姐,我想我哥,他什么时候回来?”严文菲吃着吃着抬起脸来问道。
姐姐不知道怎么回答严文菲,严明宇已经走了四个月了,还没来过一封信,她真的很担心。
回到家里,郭松林主动问了严文菲和严明野的情况,又解释了一遍今天的事情,气氛总算有所缓和了。
他们的家并不富裕,夫妻俩赖以为生的就是几头奶牛和一块土地。再负担两个孩子,生活的确很吃紧。
刚一结婚就让郭松林背上这样一个包袱,严文静心里很过意不去。以前她和严明宇两人务工挣钱,虽然一家的生活也很紧张,但那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苦点累点都心甘情愿。
可是郭松林就不同了,严文菲和严明野毕竟不是他的亲生手足,而且,又是很不讨他喜欢的两个孩子。
严明宇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不知他在俄罗斯过得怎样,严文静是不指望严明宇能挣多少钱回来的,只要他能在外面的世界闯下去,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好,严文静就心满意足了。
严文菲和严明野还是得靠她和郭松林,她知道这份重量,郭松林肩上的担子不轻啊。想到这里,她又很体谅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