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明野出院后
从卫生所出来,严明野就爬到哥哥背上,让他背着。他头顶上的头发被剃掉了,伤口缝了两针,包着一块厚厚的纱布。他手里还攥着哥哥给买的大棒棒糖,正没心没肺并且一脸满足的啃着,好像完全不记得头顶的疼痛似的。
严明宇背着弟弟,不禁有些心酸,像这样和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日子,以后恐怕不多了。姐姐要结婚了,马上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他自己也要离开这个家,出外闯荡了。
他知道姐姐和郭郭松林会照顾弟弟妹妹,但毕竟比不上他和姐姐都守在弟弟妹妹身边这样事事周到。恐怕这两个小家伙要度过一段难捱的岁月了。
他望着天边的云彩,看云卷云舒,内心一阵惆怅。
云,终将会被风吹散;人,也是终将会被现实分离。
严明野的拖鞋挂在脚上,悠荡悠荡的,直往下掉,姐姐干脆把它脱下来拿在手上。
严文菲淘气,伸手去挠弟弟的脚心,弟弟痒得又蹬又踹,又是笑又是叫。回到家里,严明宇给严文菲和严明野一些钱,小姐弟俩跑去商店买吃的,像从来没打过架一样,又是一派欢天喜地了。
严文静的婚期就要到了,严明宇也马上就要走了。严文菲渐渐接受了哥哥要离开的事实,她知道自己的反对是阻止不了哥哥的。
父亲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一天晚饭后,严明宇自上次争执以来,第一次开口和父亲说话。
“爸,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父亲斜睨着眼睛问道,他正坐在椅子上吸着烟管。
“我要去俄罗斯打工,过几天就走。”
父亲正巧这天赌钱赌输了,心里正不顺,想找点什么事借机发作,这正好给他逮着由头。
“你?去俄罗斯打工?就你那点能耐,做梦吧!”父亲的语气充满轻蔑和不屑。
儿子并没有被激怒,他平静地说道:“我和乐叔一起去,他在俄罗斯的生意越来越好,这次回来让我去帮忙。”
“哦?你找到靠山了是吧,就你那点文化,出去跟文盲差不多,能帮人家什么忙,只不过给人家扛活罢了。”父亲嘲讽地说道。
这话正戳到严明宇的痛处,严明宇本来是块读书的好材料,聪明、用功、成绩非常好。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父亲,他才不得不十三岁就辍学务工,干着和大人一样的苦力活。
不能上学是他最大的遗憾,他有那么多理想和抱负,都被这一现实击得粉碎。他为此记恨父亲,他不能上学都是父亲一手造成的,谁都可以嘲笑他,唯独父亲不能。
严明宇压抑着愤怒,他不想再和父亲继续这场谈话:“我就是告诉你一声,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严明宇说完就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架没吵起来,父亲显得好不尽兴,看着儿子走到门口,不忘又补上一句:“你想得美吧,我看你能在俄罗斯呆多久,别过不了几天,就被人家一脚踢回来。”
严明宇走出家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俄罗斯待下去,干出一番模样,不能让父亲看他笑话。
严文菲和严明野每人得到一套新衣服,是姐姐和未来姐夫一起买给她们的。但这丝毫不能引起严文菲的兴趣,虽然她平时很少添置新衣服。
严文菲这些天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哥哥身上,每天都围在哥哥左右。严明宇也抓紧这最后的几天多陪陪严文菲。有时候严明宇出去一会,她就坐在窗前焦急地等待着。看见哥哥回来,就像只小鸟一样欢快地飞奔出去,哥哥熟练地抱起她,她细细的手臂紧紧地围绕着哥哥的脖子,好像生怕稍一松手,哥哥就会不见一样。
严明野就不像严文菲这样,这几天严文菲不和他玩,他就跑出去找其他男孩子玩,每天不疯到天黑不回家。
姐姐婚礼结束的当天晚上,严明宇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严文菲倚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捆扎不多的几件行李。严明宇不时扭头看看她,冲她做鬼脸,想逗她笑笑。
“哥,你还是不要走了。”严文菲无望地做着最后的挽留。
严明宇叹了口气,心里也酸酸的。
“菲菲,我必须得走,你要是再长大一点就好了,有些事你就能明白了。”
“我明白,你要是想走,就走吧。可是,你要早点回来。”严文菲的目光里充满了不舍和无奈。
严明宇沉默了一下,心想恐怕要辜负严文菲这个要求了,但他还是蹲下身来,郑重地答应严文菲:“好的,我尽量早点回来。”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严明宇就动身了。临出门前,他来到弟弟妹妹的房间,最后看一眼她们熟睡的小脸,然后轻轻带上门,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
在清晨的曦光中,严明宇等来了去往车站的客车。在他身后,那个生活了十九年的家乡,那个早就想逃离的地方,终于离他越来越远了。
前方是一片未知,但严明宇毫无畏惧,一条充满希望的新生之路,正在他的面前展开。
严文静家的情况,郭郭松林是完全了解的。他们在婚前就有过约定,结婚以
后,严文菲和严明野要由他们俩来照顾。每天,严文菲和严明野放学,就跑去姐姐家吃饭,放假的时候,也总在姐姐家呆着。
两个孩子的性格都不安静,他们总是打打闹闹、吵吵嚷嚷,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本来是新婚燕尔的一段时光,却平添了两个孩子的打扰,郭郭松林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越来越不喜欢这两个孩子。
当家里只有他和严文静的时候,那真是一段安宁祥和的时光,郭郭松林感到幸福和满足。
可是两个孩子一回来,家里的气氛就变了。他奇怪这两个小孩怎么能制造那么多噪音,他们的嗓子、手和脚,没一刻闲着的时候,大喊大叫,又踢又闹。
从他们进门那刻起,屋子里就像开了锅,房盖都快要被顶起来了。郭郭松林觉得越来越难以忍受,而严文静显然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了。
偶尔严文静会嗔怪他们两句,让他们安静些,但那也只是顾及到郭郭松林,不得不让弟弟妹妹收敛一点而已。
对于郭郭松林的哄劝、训斥,两个孩子根本不当回事。他们的天性就是无拘无束,根本受不了半点管教。
他们讨厌这个姐夫,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敌对情绪,觉得是他抢走了姐姐。
郭郭松林越是表现出厌恶的神色,越是能激发他们恶作剧的心理,越是要想方设法吵得他不得安宁。
“简直是两个土匪……”郭郭松林背地里常这样不满的说道。
这“两个土匪”在自己家里也不消停。一天,他们在姐姐家吃完晚饭,就早早地回家了。
也许因为这天回家早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太长了,他们玩着玩着又打起架来。
先是吵,越吵越凶,严文菲气不过,抄起手边的杯子就向严明野扔去,严明野正站在窗台旁,他一个闪身躲开了,只听身后“哗”的一声,是玻璃碎落的声音。
严明野顾不得姐姐用杯子砸他,他拉开窗帘一看,最大的一块窗玻璃不见了,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此时正值北方十月末,快立冬了,天气很冷,大晚上的把玻璃砸了可不是件好事。
严明野惊慌地说:“你把玻璃砸碎了。”
严文菲也跑过来,看着空空的窗框子,也慌了。
“怎么办?”严文菲无助地看着严明野,忘了自己正在和弟弟打架。
“完了,爸看见又得发火,到时候我就说是你砸碎的,他非揍你不可。”严明野恐吓她。
“你以为他不揍你吗?你要是不和我打架,玻璃就不会碎,你也得挨揍。”严文菲毫不示弱。
“那怎么办?”现在不是和姐姐斗嘴的时候。
“不知道。”严文菲茫然地看着外面,不知所措。
这时传来一阵隆隆的摩托车响,是父亲回来了。
“糟了,他回来了。”姐弟俩惊慌失色,严文菲赶紧把窗帘拉上,趁父亲在外面停摩托车,两人悄悄地溜了出去。
父亲刚喝完酒,又醉又困,一进屋便倒在床上大睡,灯也顾不上关。
严文菲和严明野在外面游荡着,迟迟不敢回去,他们想等父亲熄灯睡觉以后,再偷偷溜回去。由于出来得匆忙,两人都没来得及多穿点衣服,天已经很冷了,夜晚的温度一阵比一阵低,不一会,两人就冻得瑟瑟发抖了。
他们家是远离人烟的一处孤零零的房子,周围没有其他住户,只相邻着一条河和一片小树林。他们又冷又怕,因为离小树林不远就是一片坟场。
夜晚里,总有一种凄厉的鸟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姐弟俩在房子的附近转了一圈又一圈,只要屋里的灯亮着,他们就不敢回去。他们不知道父亲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根本忘了关灯,此时正睡得香呢。
“他一定是等着咱俩回去呢,好狠狠揍咱俩一顿。”严文菲的牙齿直打颤。
“那怎么办?”弟弟的声音也冷得发抖。
“看来今晚咱俩是回不去了。”
“都怪你,你要不拿杯子打我,咱们就不会出来挨冻。”
“你要是不躲,玻璃就不会碎。”
“你站那,我拿石头砸你,看你躲不躲。”
“你敢,你砸我一下试试!”
“我就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