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一路小跑回了望仙阁,正想向钟宥禀报这个好消息,只是还没等他敲门,就听见房间内传来两人的争执声。
他一怔,脚步顿了顿,耳畔先是一道娇柔又带着急促的女声:“钟宥,我都听说了,那个女人不安好心、暴虐成性、还有特殊嗜好!你当了她的侍君,一定没有好下场!你得跟我走,我定会保护你的!”
紧接着便传来自己主子柔柔弱弱的轻呼声:“你、你怎么来的这儿?魏姑娘还是快些离开吧,若被其他人发现,岂不有损魏姑娘的名节?我听说……魏姑娘已有婚约。”
“什么婚约,我是不会去的!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那女人为了让周国止戈,让我过去和亲的手段罢了!你瞧,我是何人,我的父亲又是何人?堂堂魏国丞相!她都敢这么做,对你难道会心慈手软吗?”
魏香雪说到这,一顿,话里带着一丝诱哄:“你跟我走,她这种人只会耍这种手段,毫无光明正大可言,池景袖当的这皇帝,迟早得换人!”
今安听到这,才没管她口中喊着“我父亲是魏国丞相”是一句多么有含金量的话,只知道她对池景袖不敬,还撺掇自己主子和她一起离开!
这算什么?说得这样正大光明,当其他人都不存在吗?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主子和她私奔!
主子走了他怎么办?!
这厮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想要整个望仙阁宫人的命!
今安思及此,立马恼怒的推开门,大喊一声:“何人敢直呼陛下名讳?简直罪该万死!竟然还敢私闯侍君寝殿,其罪当诛!来人啊——”
魏香雪说得正起劲,眼见钟宥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又想趁热打铁再多劝上几句。因着对于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让她压根没注意到有人在门口停了片刻,直到他猛然推开门时,魏香雪才留意到此人,顿时有些气恼:“你竟然在门后偷听我们谈话!”
她说着,又怕他真的叫来了人,直接双手结印把他的嘴封住了。
魏香雪想到他刚刚的说的话,见这仆从如此推崇池景袖,更觉得此人是她的走狗,于是冷哼一声,连带着他也一起骂了进去:“我便是直呼了又如何?她能把我怎样?陛下陛下,说得那样恭敬,不过是命被她捏在了手中,我才不信你真的服她!”
今安瞪了她一眼,嘴巴张张合合,却发现吐不出一个字来,连忙就要往外跑,被魏香雪瞥见,直接用术法将他敲晕。
做完这一切后,她便又催促钟宥跟她离开这里。
钟宥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什么回应,他就这样睁着一双清澈的眼,冷眼看着她打晕他的奴仆,看着她着急慌乱的想让他跟自己离开,低头时遮住了眼里的闪过的讥讽,只温声说了一句:“不必了。”
不必了?
为什么?
魏香雪无法理解钟宥为什么会拒绝自己,分明皇宫里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若再受欺负了怎么办?莫非他怕自己保护不了他?
“我可是修士,她一个凡人再如何厉害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跟我走便是!”
但钟宥只是摇着头,面上不显,看向她的目光甚至带着感激和惭愧,心中却是冷漠的想:放心大胆的跟着你?皇宫恶意再浓,他也能凭自己的意志淌过去,可魏香雪这突如其来、却带着目的的善意,难道不比皇宫中的财狼虎豹更可怕吗?
她在觊觎什么?难道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魏香雪一定得拿到的吗?
钟宥从不相信缥缈的善意,不信会有人怜悯他、心疼他,所以想要拯救他……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但无论是魏香雪怀着自己的小心思,却要表现出对他好的模样;还是她真的这般愚善,单纯,都不妨碍钟宥借着她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他轻声说:“可她毕竟是陛下,魏姑娘以后还是莫要说这种话了,纵然你天资卓越,这要是放在后世,也总会评说你一句‘大不敬’。”
“大不敬?你怎么也和我父亲一样,总是在意他人眼光。”
钟宥苦笑一声,咳嗽道:“我自幼身在皇宫,已然习惯了,即使跟魏姑娘离开,我也终究……”
他皱着眉,目光复杂的盯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萦绕心头,随后才缓慢开口:“离开这,我也活不了多久的。”
魏香雪忽然灵光一闪,脑海里浮现出一些魔族的手段,顿时睁大了眼,一边想着难道人界也会有这种东西吗?一边又觉得这池景袖随便杀人,依照她这样残暴不仁的性子,用这种东西来控制别人也很正常!
她立马紧张起来,她问:“你难道被下了毒?你、你知道是什么毒吗?我要怎么帮你?”
钟宥听见这句话,眸中暗芒流淌,他甚至还没有说什么,魏香雪就已经自动把逻辑补全,给他找好了理由,倒也让他省了点编造的力气。
他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不知该如何开口,魏香雪像是从他的沉默中窥探到了事情真相,随即便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好啊,我就知道!”
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暗暗调动了体内的灵力,发觉自己虽不能催动前世的招数,但已经能自由动用“魏香雪”本就拥有的炼气三层修为,神色坚定,将自己的玉坠递给了他。
“这是我……我的家传玉坠。”她看着那块如一滴水形状的玉坠,差点没止住话头,将它的来历说了出来,魏香雪立马找了个由头解释了一番,对钟宥说:“带上它,不仅可保你性命无虞,还能记录你遇到危险的场景。等我杀了那个昏君,替你解毒,我就带你离开!”
钟宥低着头,看着掌心中的那块玉坠,它状似水滴,里面封着一枚红羽,似灼灼烈焰,一眼便知绝非凡物,不由在心里轻啧了一声。
这样的家传玉坠,如护命符一样的东西,竟然能被她拿来轻易送人?果然是对他有所求吧。
他在魏香雪面前收好这枚玉坠,面上一片感激之色,却仍有些不安:“这样珍贵的东西,将它送给给我合适吗,不会给魏姑娘带来麻烦吧?”
魏香雪心头一暖,脸色红润,双眼焕发出光芒,心中想到:钟宥果然本性不坏,只要有人愿意拉他一把,他就会感激涕零,还担心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百万年后那个屠杀三界的魔尊呢?
她天生神体,长于仙界,活得无忧无虑,手上从未沾染过一丝鲜血。因着长辈总担忧她出门历练会遇到危险,所以魏香雪从出生到跳入转生台,都困于仙界之上、自己的那一小寸方地之中。
她没有见过浑浊与邪恶,环绕在她身边的是长辈的念叨、师门的爱护、父母的关怀……魏香雪唯一能了解到外界的地方,就是从各位师兄师姐历练后给她带回来的话本里。
书里总写着凡间善良痴情的少女救赎满手血腥的妖魔;写着天上的神仙救苍生也救人人喊打的魔头;写着只要心怀善意,便能感化天下人。这种力量很玄妙,它能让坏人向善,恶人落泪。
魏香雪看得似懂非懂,却又心潮澎湃,她看里面的少女总说:“没有人生来便是恶人,若他陷于深渊时有人拉他一把,他又怎会执意作恶?”
说:“一念生一念死,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毁灭这世间?”
说:“若你们肯放弃心中的偏执和执念,认认真真的看他一眼,走进他的内心,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为什么没人肯相信他?!”
魏香雪自此大彻大悟。
她其实没能亲眼见到魔族屠杀三界的一幕,就被受伤的母亲推入转生台,她恨意盈盈的告诉魏香雪,让她务必回到过去,杀死魔尊,拯救三界!
她懵懵懂懂的跳入转生台,回到了一万年前,看见的不是那位叫做“钟宥”的魔尊前世大杀四方的场景,而是他任人欺凌,被烙铁烫在身上、被人推进湖里,而自己楚楚可怜,眼里闪烁着泪花的模样。
这怎么能行?!
于是她便决定学着话本中的那样,用心待他、保护他、救赎他,还颇为得意的想:等到一万年后,三界不仅不会毁灭,甚至还会多出一名神尊,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魏香雪还在沉思中,恍惚间听见了钟宥问她:“魏姑娘待我这么好,我能帮魏姑娘做些什么吗?”
她忽然一怔,而后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嘴上笑意收敛,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胸口,认真说:“有的。”
钟宥神色晦暗不明,一时不知道是想这人果然好骗,不过几句话就能将她真实目的引出来,还是想果然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旁人皆是心有所求。
但他没能听到对方要他为她生、为她死这种话,而是听到了从未听过的,仿佛天书般的夸夸其谈:
“我希望你这一生,都走在正道上,一步不错。”
钟宥直到现在,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正道?
这世间何为正道?他既无灵根,便是那宗门奴仆也不愿望他一眼,本就不被所谓的正道容纳,又何来“走在正道上”一说?
这魏家姑娘保护他,莫不是要他前去仙门,拜师学艺,来报答她的滴水之恩?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便徒然响起,伴随着宫人尖细高昂的一声“陛下到”,眼前的魏香雪神色一变,在他殿内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趁手的武器。
她知道此刻该干什么,应该躲在殿内等待那昏君现身,随后果断的杀掉对方!但魏香雪在这一瞬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修士,她在找不到趁手的武器后终于像是说服了自己,对钟宥道了一句:“我先走了,等我改日取了我的配剑,再来斩下这暴君的狗头!”
魏香雪话音一落,就立即消失在了房间里。
钟宥:……
他瞥了还躺在地上的今安一眼,有些遗憾的想:就差一点,他就能借刀杀人了。
看来魏香雪也就口号喊得好听。
钟宥带上了那枚玉坠,心下稍安,将今安踢到了一边,整理了片刻衣裳、领口,等待着池景袖的到来。
——
月朗星稀,夜色正浓。
池景袖坐在龙辇上,视线飘在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下来,直到耳边传来宫人小心翼翼的试探:“陛下,望仙阁已经到了,奴是否要进去传唤钟侍君接驾?”
她这才像是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忽然惊醒,抿唇说了句“不必”,便走下龙辇,独自一人进了望仙阁内。
今安刚从晕厥中醒来,就瞥见一角龙袍,还没来得及仔细想刚刚发生了什么,立马跪下请安,他的声音与身后钟宥柔弱的声音合在一起,落在池景袖耳里,让她觉得有一瞬心烦。
“陛下万安。”
安个鬼,一天到晚烦得很。
池景袖挥手让今安退下,眯着眼打量了钟宥片刻,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他,不少疑问浮现在脑海:钟宥知道自己的异样吗?他还会在她的面前伪装吗?
等见到对方恭敬的动作,刻意装出来的无辜,池景袖悬着的心这才安稳落地。
很好,看来他对自己还是有畏惧的,即使这份畏惧是对于“皇权”、对于“生死”的畏惧,不是对于她本人,但只要有所惧,在不触及“生死”的底线时,他绝不会对她起杀念。
原著中的魔尊觉醒,是他见到魏香雪死去后才开始发的疯,在他没觉醒之前,他也同池景袖一样,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
——毫无灵根,但不会死的凡人。
池景袖虽然不确定魏香雪不死他是不是就不会觉醒,但至少他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应该是很难觉醒的。各种思绪涌上心头,她心里豁然开朗,突然明白了要怎么做。
什么?你说就和魏香雪的做法一样,从现在开始保护他一生顺遂,让他不会陷入负面情绪,永远心向光明,以此让他再无觉醒可能?
别开玩笑了。
既然他不会死,每死一次就会忘记这段记忆,这种奇妙的能力,倒不如合理利用一下——
来做她的试菜员。
咳,池景袖想,她现在可是皇帝,肯定会面对各种险境和潜在危机,还是很惜命的。
至于要不要保护魏香雪,防止她死去导致钟宥黑化?
哈,这和她一个凡人有什么关系?魏香雪作为修士,作为神女,难道自己没活命的法子,需要她一个蝼蚁来保护她?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