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
无尽的滴落声响彻白棠的双耳,倾盆而下的大雨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衣裙从外到内的打湿了,天空不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叫她下意识地微微颤抖。
明明是夏日,白日太阳的余热还未完全散去,可这一场晚雨,又裹着风,却叫她身子凉得不像话了。
一把伞停在白棠头上。
白棠满脸眼泪抬头望去,正是裴寂。
裴寂宽大的身子背着风吹来的方向,替她遮着风,头顶的伞大半都笼罩着白棠,他自己的半边身子反而被雨淋湿了。
白棠没说话,她立刻低下头,用手帕轻轻擦着小铃铛的额头,裴寂伸手去拉她,可她的身子一动不动,偏要和他反着来。
“我们回家说。”裴寂将小铃铛的尸体从白棠身上拿开,又紧紧攥着白棠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家?”白棠从裴寂的掌下脱身:“我没有家,靖王府不是我的家,那是困着我的囚笼。”
“我们回去说。”
“裴寂!”白棠将那遮在她头上的伞也一并摔在地上:“裴寂!你——”
白棠捂着胸口,她只感觉那颗跳动的心像被谁捅了一刀似的,悲伤,难过,痛苦,怨恨,以及说不出口的恐惧将她裹挟了。
眼泪混着雨水一路蜿蜒而下,白棠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将裴寂推得远远的。
“别过来!别过来!”
白棠面对着裴寂,身子不断地后退,瞧裴寂那张深邃的脸,在她眼中却是扭曲的,叫她一瞧便恐惧得直发抖。
裴寂见白棠又跑去淋雨,于是赶紧拾起地上的伞,想要过去给白棠遮住,白棠却由于太过恐惧,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下,径直摔在地上,疼得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可白棠即使受了伤,也还是一直后退,她看也不看裴寂一眼,仿佛他是什么恶心的杂碎一般。
裴寂最讨厌别人这样对他。
自从裴寂的母妃去世后,那些无视他的人便无处不在了,一开始是服侍他的宫女,后来是皇后娘娘,再后来父皇和那些大历的官员都开始无视他,现在连白棠也不肯瞧他一眼了。
“不是我干的!”裴寂将伞摔在地上,将白棠从地上拽起来,他硬是扳过白棠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可白棠仍旧不肯瞧他一眼。
“我是给她扔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了,可我没想到有个妇人将她卖了,转手了好几户人家,一路卖到汴京,她被卖到燕春楼也不是我指使的!她是自己从燕春楼上跳下来的!她是自己软弱!是她太脆弱了!”
裴寂从来没有和人如此细致地解释过什么事情,被误解就被误解,被无视就被无视,可是白棠不可以。
“人都是很脆弱的,裴寂!”
白棠挣脱了裴寂的束缚,她直视他的双眼:“生命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的脆弱。”
“世道艰险,命途多舛,你永远都不知道意外跟明天哪个会先来。在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面前,任何人都是脆弱的,但只要尽力了,当命运侵袭的时候,你才可以说自己不遗憾。”
“你拥有许多许多,裴寂,你拥有钱财,权利,名望。你是最应该保护别人的人,你也有能力保护,可是你从来都不在乎那些弱小的人,你觉得小铃铛的死跟你没关系,可是你为什么要把她置于危险的境地呢?”
裴寂一言不发。
“因为不在乎,对吗?”白棠盯着他。
“因为你对生命,尤其是下等人的生命,没有最基本的敬畏心。”
“你拥有的权利太大太大,甚至可以随意夺走别人的生命,你可以轻而易举将行云阁六个丫鬟的生命夺走,且毫无愧疚之心,所以区区一个小铃铛,对你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其实我跟她们,在你眼里也都是一样的。”
裴寂听了这话,他上前抱住白棠,想要安抚她的情绪:“你不一样,不一样。”
“我跟她们有什么区别啊?”白棠呆呆地说道:“我是你豢养的不可有思想的宠物,你想让我往西,我便不能往东;你想让我活着,我连死都不能。”
白棠被裴寂拥在怀中,裴寂随身佩着匕首,被她摸到握在手中,突然就朝着裴寂的胸口刺去。
血淋淋的一片,白棠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真有这样的勇气,她就那样一边喘着气,一边静静看着裴寂,想看他到底有没有死。
裴寂的神色先是一怔,接着变得十分落寞,血迹是慢慢洇出来的,白棠虽然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刺的,可她的力气不大,那伤跟以往其他刺客刺的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裴寂将那匕首径直拔了出来,一声也没有出,血一下子涌出来,顺着雨水,从手腕一直流到袍袖,滴滴答答的。
可他甚至就连表情,都不曾有什么变化。
白棠眨着眼睛,眼泪顺流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活着!
“杀人不是这么杀的。”裴寂慢慢走到白棠面前,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她刚刚捅的位置,让她按着那处,不许她的手离
开半分。
“棠儿,杀人的话,你应该刺心脏。”裴寂将匕首一脚踢的远远的。
“你的心脏……在哪儿?”白棠的手被他的鲜血染得十分粘腻,或许是雨声太大,他的心跳有些摸不清楚。
裴寂没有说话,他重重扣住白棠的后脑,在他吻住白棠的那刻,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将她的掌心都震荡了下。那个吻异常的粗暴,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白棠若是想要呼吸,便只能被动的迎合起来。
“这次找到了吗?”裴寂玩弄过后,满眼戏谑地瞧着她。
“裴寂!”白棠绝望地哭起来,他偏要以这样的方式羞辱她。于是她拔下头上的金簪,想要以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那金簪在刺向她自己脖颈的时候,被裴寂抓住,那金簪将他的手都划伤了,可他也不在意,他用力打了下白棠的手腕,她一吃痛便握不住金簪,那金簪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
“我不能放你走。”裴寂将白棠拽到一旁的马车上:“棠儿,今天晚上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只要我想让你活,你便不能死,也不能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