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狂风大作,云萝的房间是山腰最角落的厢房,这里曾经是摆放杂物的,有一股很重的霉味,她白天逛了一圈,这间房算是叶天尧打扫完比较舒适的了。
木板支成的床上铺了两层棉花,她仍然睡不好,床边开设了一个窗户,生锈的窗框和劣质的窗纸被风一吹,就会“哗哗”作响。
窗户外面是一片菜地,菜地已经荒芜,床脚放着这一个两米多宽一米多高的破旧衣柜,是这个房间里最干燥的物件,她的衣服都放在里面,除了这些,就只有一张桌子,一个煤油灯,还有已经熄灭的炭火。
她盖着白天晒的被子,脑子里的身影却挥之不去。
为什么会把叶天尧看成他?
或许,哑巴和顾明渊,是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一句话不说,沉重的铁面具牢牢遮住了上半张脸,面具右面延伸而下的花纹和瘦削的下颌刚好相配。
甚至只能看清这个人的眼睛和薄唇以及瘦削的下巴,就在连正常沟通都做不到的这样苛刻的条件下,他却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夜深人静,云萝不敢去想以前的事,但这些东西偏偏不如她的意,一个劲儿的往她脑子里钻。
叶天尧的那些话打动不了她,两个人的利益比那点情分重要多了。
只是他往那里一站,让她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人。
小时候晚上打雷闪电她就害怕,父皇母后会来过来陪着,自从父亲偏爱了贵妃后,她就失去了宠爱。
她刚过及笄就被打发了出去,一个人住在公主府,分给她的奴婢侍卫很少,守了大门就不能守着她。
那年云萝不到二八年岁,晚上外面打雷又下雨,贴身侍女已经在耳房睡着了,她却一直难以入眠。
她瑟缩在被子里发抖,总觉得这一阵又一阵的雷声很恐怖,偏偏现在口干舌燥想喝水。
云萝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从被子里出来,这是她的府邸,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这样想着,穿好衣服下床,正要倒水,突然,一道闪电劈下,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门口矗立的人影闯进了她的视线!
外面有人!
闪电过后就是巨大的雷声,她还没走到桌边,就被吓得大叫一声,重新窜回了被窝。
一些侍卫都去守大门了,那身影那么高,不可能是女子,难道……
少女丰富的想象力吓到了自己,她瑟缩在被子里,控制不住的发抖,现在叫人恐怕来不及了。
“吱呀——”
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进来了!
云萝屏住呼吸,手脚冰冷,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躲在被子里呼吸急促,有些闷,听着没声音了,想着自己会不会是想多了,万一是风大吹开了门呢?
实在太闷,她不得不掀开被子一角出来透气。
刚探出头,就看到床边多了一个人影。
……
“啊!!!”
煤油灯被点燃,昏暗的屋内有了亮光。
“哑巴?!”云萝手里攥着被子惊魂未定,看清人大惊失色,猛地想起,她昨天好像是收了一个人当她的属下,但也没让他站在门口守啊!
男人穿着夜行衣,吹灭了火折子,三两步走到她床前,撩起前袍别扭的跪在地上,朝她伸出了手。
云萝知道这人不会说话,就半信半疑的把手伸了出去。
未出阁的女子不允许接触外男,不过这里是她的地盘,想来伸个手也不会有什么。
她的手搭在男人的手上,看着对方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手指接触掌心,痒痒的。
是的,痒痒的——
“你怎么,了,睡不,着吗。”云萝念出了他写的几个字,摇摇头,“以前打雷都有人陪我的,这是我第一次离宫,没有人陪我了。”
男人又写了几个字,你害怕?
要是平常,云萝肯定不会承认,现在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两人,她莫名对眼前的人十分放心,想来一个哑巴也不会是坏人。
虽然她这个理由的确很牵强。
“有一些……”云萝小声道。
我在门口守着你。
他说着就起身,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长剑,拔脚要走。
“哎,我有点渴,你帮我倒点水再出去吧,还有,外面冷,你守着若是着凉了怎么办?”云萝盘腿坐在床上,打量着门外的大雨,眼前的男人虽说看上去结实,但也不能真风吹雨淋守她一晚。
他转身去倒了杯水,端过来放在她手里,摆摆手,过去吹灭了煤油灯,关上了门。
云萝喝完水躺在被子里,有了他在外面守着,自己很快睡着了。
正是每夜男人的守候,她与这位哑巴护卫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
她失去了父皇的疼爱,兄弟姐妹众多,要么太年长要么太年幼,都与她关系不亲。
云萝那时孤单
的很,好在哑巴任劳任怨,听她喋喋不休的抱怨,总会以寥寥几语给出回应。
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常常她在练字,他就在树下小憩。
“你说是不是我不够温柔贤淑,不会女红,所以探花才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她坐在石桌下,双手托腮,看着眼前的湖面出神。
男人正在擦剑的手停了一下,用棍子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你这样就好。
“只有你认为我好,我女红都没有绣完,父王母后整天忙,都不愿意见我。”她噘着嘴,满脸愁容。
不可妄自菲薄。
云萝看清后哼了一声,气极反笑,又觉得有道理,什么心事说给他听,他不会告诉别人,还能语出惊人。
“罢了罢了,看在你比我皇兄都对我好的份上,我们做大女子的,就不与你这小男人计较了。”她说完心情就豁达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遇到事儿,总会下意识的问,哑巴,我该怎么做才能做好。
依赖他,就像依赖自己的家人一样,可现在,伤害她的,就是她以前当做家人的哑巴。
风声渐渐小了,云萝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破旧的窗户,脑子一团乱。
哑巴,我该怎么办……
那个永远沉默,总会用实际行动来替她扫除障碍的男人,现在却成了伤害她的罪魁祸首。
顾明渊,你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她那几年最依赖,最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