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看着他的眼神，那样的温和，像是能包容万物，以前她还是公主的时候，顾明渊从来就是这样低姿态的看着她。
现在一回味，那眼神属实不单纯。
尊贵的冠冕，赤金丝线绣成的龙袍，张牙舞爪的盘龙刺绣，无不彰显他的身份，都在提醒她清醒一点，这人已经不是当初的哑巴了。
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陛下地上凉，我何德何能能受得起。”云萝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手，推着轮子朝后挪了挪，和他拉开距离。
雨越下越大，台阶下堆起了积水，断了线的雨滴滴在水面，泛起涟漪，崭新的皂靴突然出现，破坏了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水洼。
宫门虚掩着，柳浮玉提着药箱擦擦脸边的雨水，“这鬼天气，阴雨不断。”
他甩了一下衣袖，抬手就要推门进去。
“大人，陛下在里面。”守在门口的侍卫伸出胳膊挡在他的身前。
“陛下在里面？”柳浮玉一愣，这丫头还真有本事，顾明渊也是胆子大，不怕她趁夜深人静要了他的命。
柳浮玉更有了兴致，“时辰到了就要诊脉，下官奉命行事，别让我为难。”说着他就推开了侍卫，径直进了门。
听到声响，云萝眨了眨眼，依旧是一副无辜的模样道：“估计是柳大人来为我看病的，陛下可别失态。”
顾明渊站起，整理了一下衣服，柳浮玉却推门而入，刚好撞了见了这一幕。
他瞪大眼睛，脑子空白，咽了咽口水，连忙行了个礼，“下官见过皇上。”
皇帝这架势看起来颇有几分死乞白赖的意思，看来又碰了一鼻子灰。
“不必多礼。”顾明渊踱步到门边，伸手拉住柳浮玉的袖子，“你同朕出来，待会儿再给她看病。”
他颔首示意，跟着男人走了出去。
关上门，空荡的殿内显得凄冷，顾明渊坐在高位，品着泡好的茶，等他坐好，才开口，“云萝这几日情况如何了。”
“还好。”柳浮玉笑笑，话锋一转，“陛下，你该不会是后悔了，想补偿云儿姑娘吧。”
顾明渊手指轻点桌面，微微皱眉，看不清喜怒，似乎神游在外，不过以柳浮玉对他的了解，这就是在思考。
他没有说话，嘴角带笑安静的等着。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阴沉的云里散发出了亮光，顾明渊抬眼，眼里难得迷茫，“可朕当时是真的气昏了头，你也觉得朕错了？”
“天子怎么会有错。”柳浮玉不以为然，耸耸肩膀，看着他毫无头绪的样子，这人难得迷茫，又觉得可怜，“陛下，这帝王宝座冰冷彻骨，你是怎么坐到上面的，受了多少磨难，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是因为如此，朕才被这些东西蒙了双眼，做出这种事情。”顾明渊这么想，也能猜到云萝现在的虚与委蛇只是缓兵之计，她一直都想着离开，走的远远的。
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他妄想有个孩子，两个人中间有了牵绊，是否可以留住她。
哪怕这个孩子带着仇人的血液。
他看着云萝对自己迎合又疏离的模样，便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她跟朕服软，想必已经知道要做什么了。”
柳浮玉冷哼一声，眸色闪过一丝冷意，笑着道：“陛下，强扭的瓜不甜，人既然想走，就让她走吧。”
顾明渊摇摇头，“你先给耳房里的人检查一下，朕去批折子了。”
“是，恭送陛下。”柳浮玉没想到他会直接拒绝，可现在放人是最明智的方法，不然养虎为患，以后是个大麻烦。
要是继续留在身边，以后少不了一波腥风血雨，作为谋士，他一定要想办法把云萝送出去。
雨渐渐停了，宣室殿内灯火通明，这个庄严的地方只有皇帝能坦然坐在高位，而许凝霜一个弱女子，却稳稳当当的站在殿中。
她家是前朝重臣，为了活命，和当今皇帝暗中勾结，背叛了前朝皇帝，造成了云萝被灭国的惨剧。
乱世之中，人为了活命而不得不做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不敢告诉云萝真相，现在被皇帝叫来，就是来交差的。
顾明渊进来时看到她站在那里发呆，不以为然，奴才的一声皇上到，让这里的下人如惊弓之鸟，纷纷跪倒在地，更是吓了许凝霜一哆嗦。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跪在男人面前，清脆道：“臣女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明渊径直走过女人，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往后一靠，两边的宫女陆陆续续上来替他按摩。
手法精妙，格外舒服，他惬意的闭上了眼。
他已经换上了常服，盘龙金丝腰带上挂着一枚玉佩，瞧上去尊贵无比。
许凝霜跪在地上，迟迟等不到平身二字，心里更加害怕。
父亲就是怕新帝猜忌反咬一口，一家人的性命不保，才把她送进宫的，现在这样的态度，恰恰印证了父亲的猜想。
过了许久，顾明渊才道：“你父亲送你进宫的意图，朕全都知道，要想活命，就替朕好好在后宫照应云儿，让她开心。”
许凝霜脸色煞白，自己家人的心思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对眼前的男人又多了些恐惧，哽咽道：“臣女……臣女一定安分守己，照看好云儿，替陛下分忧。”
“替朕分忧，你还不配。”顾明渊抬手驱散奴婢，站起踱步到桌边，用狼毫沾了一下砚台里早早磨好的墨，在圣旨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盖上宝印，“你起来吧。”
许凝霜跪的腿疼，扶着地站起，想揉揉酸胀的膝盖，却被他叫了过去。
“今日起，你就是朕的美人，赐——”他沉思了一会儿，“玉堂殿偏殿。”
许凝霜双手接过那刚写好笔墨未干的圣旨，自己这一生就要绑在这里了，在这吃人的皇城里，孤独终老。
“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位分低，甚至连银册都没有，是家里送到宫里来顶罪的弃子。
可是，帝王心有所属，她这辈子恐怕都要葬送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