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名没姓,管平却很快意会,“正想跟您汇报,早上肖云漪进了别墅,跟温小姐说脱离了杜家,请温小姐收留几天。”
“她答应了?”
“温小姐没答应。”
管平更谨慎了,“温小姐话很少。倒是拒绝后,肖云漪猜到大概,说要护着温小姐,若是温小姐无处可去,就去老城区找她。”
“她怎么回答?”
管平握紧方向盘,“温小姐没回答,只是很动容,肖云漪走的时候,蔡韵看见温小姐满脸是泪。”
谢琛眼眸深黑得惊人,无声摸出烟盒,点了一支。
“还有吗?”
管平从后视镜窥他一眼,“保镖汇报,何文宇去找过温小姐一次,被拦在院外,没惊动温小姐。”
男人眉头蹙起深纹,表情沉下几分,“她这几天没有想要联系解释过?”
管平摇头,“蔡韵说温小姐一直很沉默,只有肖云漪出现时,问了一句男人不行,女人也不可以的话。”
谢琛沉沉吐出一口烟,浓白烟雾迅疾缭绕他的面庞,他那张脸看不清了。
车内氛围莫名冷肃,管平也没胆子去窥。
“去警局。”
男人发令。
管平立即发动车辆,引擎轰鸣中,余光无意扫到副驾的伞。
一道电光划过脑海。
他蓦地惊觉,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在阳光毒辣或者小雨濛濛时就给男人打伞?
京中十余年,除非大雨瓢盆他绝不会多此一举。
同样的,男人也是如此,他最不耐此举,觉得矫情又软弱,可他没有推开。
不仅是这次没推开,还有上次,上上次……从温素总替他打伞后。
管平竟然记不清变化开始的具体时间。
只觉润物细无声。
接触温素的人都改变了。
…………
周皋上任第一案,以杜建平落网圆满结束。
他报告上呈省里,省会领导班子开完小会,一时不知道该夸他有能力,冲劲十足,还是初上任的牛犊不怕虎,一冲就干倒了省里龙头企业的董事长。
三和这些年飞速发展,交税交得积极,不用官方暗示,支持各项政策毫不含糊,大力协助官方发展当地经济,已经算领导班子政绩一部分。
结果董事长杜建平被拘捕,继承人毫无着落,管理层群龙无首,董事会争权谋位。短短几天,有董事的路子都找到中央去了。
上达天听,中央垂问。
不仅三和乱成一锅粥,领导班子也心焦。
了解事情起因始末后,素津这个没出昌州的小公司,深深被领导班子记在心里,最深的还是素津的法人温素。
然后贵妇太太们惊奇发现,以往她们回家说起桃色八卦,家里男人不能起身就走,也面露不耐。
而今竟然会主动聊起温素,一时受宠若惊,对这位温小姐的好奇更上一层楼。
私底下太太圈会面,不知是谁提起,散会后一张名帖猝不及防发往昌州。
班琼同时被邀请,周皋跟着知道了。
“二哥,你跟温小姐断吗?”
谢琛漫不经心斜他一眼,“你很关心?”
“关心。”周皋走到前面引路,“你要是断,我就不回去跟班琼磨嘴皮子。但你要不断,我可得好好下工夫给她上上弦,别到了省城太太们聚会,她又蹶温小姐。”
谢琛蹙眉,“省城太太聚会?”
“啊。”周皋拐过走廊,在拘留室门前停住脚,看他表情,“二哥不知道?”
谢琛顿了一下,面上看不出什么,
“我该知道吗?”
他推开周皋进门。
周皋一时不确定,愣愣看他背影被门扉掩盖。
其实算起来谢琛一直跟圈子里的男人很不一样。
像他自己是浪子派,十来岁就犯禁,女色上经验丰富,对眼了,玩几天,只要叫他开心,别的他可以不在乎。
还有纯情派,每次都是真爱,谁见了都轰轰烈烈,但他们爱的是恋爱悸动,酸酸甜甜的感觉,一旦认为对方玷污着了自己感情,爱的多狠,下手就多狠。
谢琛都不是,他冷眼看圈里各种花哨,情爱一点不沾。
这几年禁欲,在女人身上更加冷心冷肺。
恰恰这种性冷淡,以周皋的经验,一旦有女人,入了眼占了心,得到的就是生死不渝的爱,要至死方休。
…………
拘留室的灯和审讯室没有不同。
一束光灼白刺亮,正正悬在头顶,将人360度照的分明,没有一丝能隐瞒的地方。
于太太宴会时发髻高盘,此时散开一半,乱发披散在脸颊两侧,身上礼服裙皱皱巴巴。
可能有警察不忍,给了她一件外套,她没披,丢在脚下。
听见开门声,很无动于衷。
谢琛走到她面前,“听说你很想见我?”
于太太听到是他的声音,才慢慢抬起头,嘶哑出声,“怎么样才能放过我,放过于家?”
谢琛一言不发,定定注视她。
于太太撩开头发,任他看,“我的确恨那个女人,巴不得她死。但视频不是我找人弄得,这背后还有人。”
谢琛面无表情。“是谁?”
于太太压着呼吸,紧紧盯着他,“你先放了我,放过于氏。”
“你想和我谈判?”他朝前倾身,光线映照他眉眼,森森的淡漠。“可我不想。”
于太太心惊过后,根本不信,“不可能,你怎会不想?”
谢琛为那个女人坚决退婚,把昌州搅得风声鹤唳,送她女儿于兰,杜建平进监狱,甚至自己都快坐牢了。
桩桩件件,情迷深陷。
那些照片视频,他固然生气,可一旦透露出有人陷害,他应该立刻追查才是。
谢琛懒得回答,转身离开。
周皋在门外听得清楚,忍不住问,“二哥,你真的不查背后谁在搞温小姐吗?”
谢琛脚步不停,“还用查吗?”
周皋彻底确定他要断,有些唏嘘,“那太太圈聚会,温小姐也不用去了。”
那群贵妇是想看迷倒冷情禁欲谢琛的温小姐,绝对不是已经跟谢琛断了的温素。
“去。”谢琛抬手捏鼻梁骨,声音起了波动,“素津在她名下,迟早要有交际。”
刚下定论,又绕回来,周皋不明白了,“你不是要跟她断吗?怎么还管素津?”
谢琛横他一眼,往外走。
周皋似有顿悟,大步追上,“你之前说她是查杜建平的切入点,现在杜建平被你搞进去了……你是要补偿她?”
出了门厅,阳光骤然刺眼,谢琛抬手拢在眉上,“才当警察几年?就有这么重的职业病?”
这是嫌他八卦,问来问去话多。
周皋多少有些讪讪,圈子里关系再亲密,也没有逮着问人家女人的道理。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周皋先一步管平,替他拉开车门,“那二哥,杜建平进去了,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李璨?还是李春来?”
谢琛这次回答他,“都不是。”
周皋聚精会神,等着他下文。
谢琛出其不意拂开他拉门的手,门随即关上,引擎声响起,车辆擦着周皋丝滑离开。
徒留周皋在原地,高高吊着胃口,却苦于追不上。
后视镜里警局屋檐消失在绿树掩映中,管平换个角度窥男人的脸,面无表情。
从温素被送回西城别墅,男人最多就这个表情,不露神色本质上就是在控制自己。
也许他视线打量的太过频繁,男人直接与他对视。“想再撞个人?”
管平立即收回目光,他拿到驾照迄今为止,只撞过一个人,就是温素。
可谢琛不是会揪着过去错处不放的人。
他会此时提起,什么情绪管平看不透,但至少他刚才沉默,脑海里是有温素的。
管平端好方向盘,“于太太说的幕后,您真的不查吗?”
谢琛脸色当即不好看,“一个两个,你们都很关心她。”
他变了脸,不可避免的泄露出情绪,愠怒,失意……
也许还有更多,管平不敢再多嘴。
谢琛是个很霸道的男人,他对待被归属到自己领地里的人或事,有超强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好时,占有欲掌控欲带来季淑华沉溺的强大安全感,他在,就无风无雨。
坏时,就比如这次视频照片,温素有没有不轨,其实很容易查清楚。
凭他那脾气,眼中掺不得半点沙子,一丝一毫的嫌疑,他都会干脆利索弄得水落石出。
但他在这件事上却搁置问题,是真被视频激起怒火,搅了冷静。
管平是真的佩服温素了。
不管她是个如何温吞的性子,却偏偏实实在在,几次三番,逼得最沉得住气,最克己理智的人破了功。
他开始有点信,昌州是谢家男人的埋骨地了。
…………
肖云漪离开后,别墅好像冷下来,不是温度的冷,是一种空,一种心悸带来的,身体深处的寒意。
她呆呆窝在沙发,一动不动都觉得累,累的筋疲力尽。
这次,像是要彻底结束了。
温素也没想挽留,只有一个执念,她想清白离开。
这次省城聚会邀请,蔡韵初收到就拒绝了,管平却知会要去。
温素猜不透男人意图,可这是一个机会。
邀请温素的名贴,太太们是以璞华会的名义发的。
港城贵妇聚群称俱乐部,内地太太们叫会所。
一般名头是做妇女慈善,本质上为一种圈层效应。
上流社会讲究人脉关系网,背景相仿,地位相当,聚在一起成立会所,用会员制紧密联结,共享消息,资源,达成各种利益交换。
蔡韵没给她准备太华丽的衣服,请帖上点明小型私会,衣着要求得体大方就好。
温素在穿着上一直任由蔡韵打扮,但这次她换下长裙,选了裤子。
璞华会在省城二环市政府旁有一处专门的会所大楼,层数不高,六层,比政府楼矮了一层。
人们私底下戏称“夫妻楼”,市政府是全省男人权利的极致,璞华会则是女人的。
温素被侍者一路带上顶楼,刚一进去,七八个太太围在一起打牌,四个坐,剩下站在后面观战。
蔡韵被拦在外面,温素进来后很长时间都没人发现,她在门口顿了半晌,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
温素没发现,她刚坐下牌桌上立即忙碌起来的眼神交流。
有一个穿旗袍,四十多岁的太太清清嗓子,“不打了,我去瞧瞧温小姐来了没再不来,牌都要发第五圈了。”
她下场后,位置立刻由身后太太补上。
迈步接近门口,像被直挺挺站起来的温素吓一大跳,“温……温小姐?”
她长得富态,气质雍容华贵,一惊后态度温和友好,过来拉温素的手,“你就是温小姐?看起来和我女儿一样大,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们?”
她声音放的低,被麻将声盖过,除了温素,拍桌上的人好像都没听见,继续码牌。
温素垂下眼睑,回答的木讷,“我不小了,刚来,见你们起兴,没好意思打扰你们。”
“温小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贴心。”她笑容可掬,自我介绍,“我姓张,我先生姓何。熟的人叫我张姐,也有人叫我何太太。两种称呼,温小姐随便那种都好。”
一个省市,何姓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但省城顶流圈层,姓何,太太姓张的,只有做重工业的万象董事长。
重工业是国家发展基石,老总和政府关系十分密切。
万象这几年研发出几款顶尖的精密机床,中央都在关注,政策不断倾斜。
温素脑海过着蔡韵给的资料,垂目握手,“您好,何太太。”
何太太脸上笑容大一点,有些人急于攀关系,她张口这么一说,张姐能真喊出口。
温素态度不算冷淡,也跟热络不沾边,有种陌生人再也不见的平淡。
自万象进入中央视线后,何太太好多年没有这种体会了。
“听说你一直住在昌州?”她拉着温素在沙发上坐下,并不急着引荐牌桌上众人。
温素顺着她,低声嗯。
何太太抚摸她手背,长辈一样,“那这次是谁送你来的?谢总吗?”
温素顿了几秒,摇头,“我自己来的。”
何太太看起来惊诧又失望,“昌州离省城不远,可也不近。他就放心你一个人?”
温素忍不住抬头望她,年过四十的女人,眼瞳依旧水灵晶润,眉间不见愁色,见她打量,起了一丝笑,眼尾微不可查几分痕迹,气质亲切。
是被男人宠着,不经风雨,生活润泽的女人面相,一生象牙塔的女人认为男人理该付出体贴不奇怪。
温素沉默。
太太们想见她,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探探谢琛对她的感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是情人女伴,还是奔着转正去的?
是哪一种结果,不止她们好奇,家中男人也在等。
何太太好好柔声,“闹别扭了?”
温素不想回答的,可自那日被送回别墅后,男人不露面,不问,只起一面高墙压的她深深无力。
无力到她忍不住想断头一日早些到来,一了百了。
“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门外,正装严肃的男人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