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素最初给他的印象,软若无骨,惊慌顺从。
唯一的逆反,不做情妇。
他确实没打算叫她做情妇,也解释过。
一次两次,简言两语,她敏感不安,时时想反抗,只是勇气不够多,他不看在眼里。
季淑华出现刺激到她,反抗激烈了,他有烦躁的。
直到裘齐放意图不轨,她过去被深挖出来,他开始理解她执拗的固执,愿意多说几句定定她心。
她看起来信了,但信得不多,稍有风吹草动,自己就先动摇退缩。
几次三番,谢琛都不是她坚定的选择,甚至选择都不是。
以谢琛的性格,他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管愿不愿,都要成为他的掌中雀,囊中物。
可他在医院里体会到相依相偎,体会到心意相通,再来看她毫无所谓的选择,谢琛不愿承认他心中鼓胀着酸,躁动着涩。
…………
璞华会装修豪奢,用料用功十分讲究,门锁用的是国际知名牌子,转动间丝滑毫无声音。
即便有声音,在室内麻将搓打的声音中也不值一提。
偏偏门锁转动的一刹那,温素就注意到,胸腔猛然憋着一口气,她有期待,又忍不住头皮僵麻。
想见他,也怕见他。
门拉开缝隙,一条男人的手臂握在把手,黑色的西装袖口半露出一块腕表。
温素不由自主全身僵硬,还未看到脸,只凭那一只手,她就确定是他。
手背青色血管分布的位置,指间粗粝的茧子,有力,滚烫,无数个夜晚点燃她,令她意乱神迷,令她沉溺失控。
温素脑海一片空白,又像什么都有,数来数去,全是男人的样子。
谢琛进门后,目光扫过她,面无表情,眸色冷淡。
何太太慢一步发现他,忙不迭起身相迎,声音比刚才大了几倍,有意在提醒牌桌上的太太。
“谢总来了,自上次拍卖会一别,可好久都没见过您了,我家老何一直念叨上次您走的急,后悔没早点请您吃饭。”
麻将桌上的太太们跟着围过来,男人笑意浅淡,受着她们攀谈,偶尔点头,偶尔握手,态度松弛,气场又严肃,一派稳重,细觉又疏离。
温素见多了他情热野性,如今抽离去,原来他在外人面前,是这样一副禁欲清俊,伟岸理性的模样。
“我也想跟何总聊聊,只怕他最近没有时间,中央指导组要下来了,第一站可就是万象。”
何太太自家事比谁都清楚,被当众提起来,也不瞒着,十分骄傲。“那是领导看的起。”
何太太社交很有路数,抓紧机会又把话题绕回来,“老何接到消息后,激动的是好几天都没睡着觉,万象在接待领导方面不比您的谢氏有经验,这饭局您是如何都要赏脸,也好叫老何跟您取取经。”
男人不置可否。
没明确拒绝就是进步,何太太乘胜追击,“我刚才跟温小姐一见如故,很多话题竟然都聊得上。”
她转脸望向温素,“可惜待会我就要走了,想聊都没时间,不如您看个方便的时间,我再约温小姐好好聊聊?”
谢琛嘴角笑意平落下来,隐藏在笑意后面的冷淡疏离露出来。“你约她,问她就好,不用看我方便。”
何太太心里咯噔一下,温素刚才提过他们分开,但何太太见多了感情间分分合合,又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只以为闹别扭。
但谢琛这个态度,她不敢大意。
谢家的男人一字千金,出口绝不讲虚言。
在谢琛身上更是彰显的淋漓尽致。
他每一句话都代表一种态度,直达结果。
时至今日,没人敢将他的话过耳即忘,恨不得百般揣摩,万般斟酌。
温素垂下头,高跟鞋的鞋尖上落了几滴晶莹,她不敢抬手擦,怕被看见,用力挤眼,将眼眶酸胀挤出去。
何太太隐晦跟其他几位太太对了个眼神,转即又笑起来,“那择日不如撞日,正巧马上正午了,谢总不如一起用顿便饭?”
谢琛没有走的意思。
太太们拥着他转移到隔壁雅间,也许是都会意到男人疏落的态度,没有人叫上温素。
璞华会的成员都是有头有脸有地位的正房,正房最看不惯的不正上位的女人。
这次能以璞华会的名义邀请温素,纯粹是看在谢琛的面子上,能为了她退掉和季氏的婚约,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是明媒正娶的谢太太。
届时,璞华会想拉拢她,连号都排不上,京圈和省圈,一字之差,就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温素本想直接离开,在门口被侍者拦了,催促她赶快入席,才好上菜。
她被引到席间唯二的空位上。
太太们顾忌男女之别,又各有家庭,虽然都想离谢琛近点,但最近的两个位置反而空下来。
温素迟疑着坐在男人左手边,她刚坐下,侍者就推门开始上菜。
可能是之前没人预料到谢琛回来,菜品多女人爱的甜口,也比他的口味清淡。
温素偷偷瞥他,头顶光源多,映的他侧脸清晰堂亮,薄唇紧抿,眼中没有一点温度。
温素猜他不悦,不是菜品不合口味,男人挑嘴也是后来两人熟悉之后才慢慢被她发现的。
在外人面前,他很克制显露自己的偏好。
那不悦是冲她的,温素忽然觉得解释都没有必要了。
肖云漪说的对,她的结局早被老天爷写好了,注定要在男女之事上不清不白,男人拉她出淤泥,老天爷转手就安排男人认为她淫荡。
温素站起身,在一室太太的注目中,垂头丧气,“抱歉,我先失陪。”
她连个理由都找不出,憋着眼眶,侧身要从男人身后离开。
奈何男人像无视她到极点,凳子都懒得挪一下,温素再吸腹收胸,依旧避无可避的蹭着男人后背挤出去。
他入席时脱了外套,单薄衬衫隔不住火热体温,温素习惯了他的温度,像冷冻许久终于触碰到阳光,抑制不住身体瑟瑟轻抖。
抖得她更加难堪。
这次侍者没拦她,温素乘电梯下楼找蔡韵,在楼下转了一圈,连车子都没见着。
她无奈返回,大堂里客人往来,温素不想见人,避到西侧消防通道。
过道没有暖气,冬天冷,风一丝丝刮过,剔骨刀一般,温素鼻腔酸痛,控制不住眼泪。
视线朦胧之际,风愈发急,冻得她哆嗦,温素蹲下身抱着肩膀,视线猝不及防出现一双皮鞋。
通道空旷,回声大,男人的声音在耳边震响,“不想见我?”
温素抬头,消防通道灯光昏暗,他俯首间眉眼一片浓积的阴影,她抬手擦干眼泪,显出两片通红的眼眶和鼻尖。
惨兮兮的。
谢琛脱下外套罩住她,“不想见我,还哭什么?”
温素垂下头,头顶发旋肉眼可见都在轻颤,“我想见你……”
谢琛眼中柔和几分,声音还存在冷意,“见我做什么?”
温素没抬头,听声音只以为他不耐烦,讷讷几秒,还是开口,“我想解释。”
“解释什么?”谢琛蹲下身,“解释你跟何文宇清清白白,照片视频是误会?”
温素抱住膝盖,点头。
“你之前怎么不解释?”
温素咬住嘴唇,“……你不出现。”
谢琛怔愣一下,气笑了,“你不找我解释,还要我去见你?”
温素沉默。她想过打电话,万一是季淑华接到,她不想再次难堪。
男人抬起她下巴,遇见温素后很多人问他,到底看上她什么。
起初,谢琛不否认见色起意,合口味,加之她正好是针对杜建平的切入口。
后来,怜惜心软,她总有令他新奇惊讶的一面,以为柔弱,她又坚韧,以为她坚韧,她又恰当温柔。
谢琛呼出一口气,和她较什么劲,“解释吧,我听着。”
温素望他,“我和……何文宇,没有那种感情,我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谢琛等了一会,迟迟没有下文,“就这样?”
温素蹙了眉,不懂男人还在意什么。
谢琛脸色又沉,“他为你翻墙入室,你接受他接触包扎,不是那种感情,是哪种感情?”
温素鼻尖重新酸起来,他是真的怀疑她和何文宇有鬼。
“我……感激他救我一命,还有小时候的情分。”温素止不住抖起来,“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淫荡,我有不堪过去……所以朝秦暮楚,永不安分?”
这八个字是季淑华对她下的定论,字字如锥,锥的她当时五脏俱焚,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男人注视她,语气生凉,“你抗拒男人,为什么不抗拒他亲密接触?”
温素脸色惨白,“你是觉得我……脏?”
她一时连嘴唇也失去颜色,闭上眼又睁开,麻木的苦涩,“我没有对不起你,谢琛……”
男人张口想说什么。
温素拽下身上外套,递给他,“我不赖着你,来省城只想见你解释清楚,不管你信不信……”
她深吸一口气,“我回昌州后就会离开。”
男人未看外套一眼,只紧盯她,“什么时候做好的决定?”
温素喉咙泛起一阵堵,张嘴便是刀割一样的疼,“前几天。”
一日不堪,日日不堪。
她以为被人拉出来,可没想过拉她的那个人也在意,以前那些污乱只要被人发现,她再洗都洗不干净。
已经和她的名字长在一起,也许很多人提起她,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却知道她跟多少男人胡乱纠缠。
温素感觉肺腑陡然全成空,塞进一把稻草淤泥,她整个人都轻贱,沉晦,肮脏不堪。
谢琛没要外套,表情很晦暗,阴鸷绷紧,“事不过三,你很好。”
温素之前闹分开是有心结,他看的分明,小打小闹,他忍了。
可这次婚也退了,问题不在他身上,解释几句都尥蹶子,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
头顶安全指示灯莹亮,女人缩成小小一团,刻意躲避他目光。
谢琛鬓角的青筋鼓了鼓,实在没有对女人发脾气的习惯。
转身拉开门,重重一甩。
门页带起的风跟着拍在温素身上,拍的她头脑发懵,骨缝透凉。
地上外套沾了灰,半晌,她缓慢伸手去摸,烟味,酒气,连他独特醇厚的味道,是她曾经留恋的。
温素闭上眼,收回手。
都,就此结束吧。
蔡韵被管平拉着喝了杯咖啡,还挺高兴的,“都说了是误会,温小姐的性子让她乱搞男女关系,比杀了她都难。”
管平拿出手机看时间,“普通男人确实不会,可何文宇救了她命,又有小时候的情分,温小姐对他到底不同。”
蔡韵放下咖啡杯,瞪管平,“这是师父你的想法,还是谢总的想法?”
管平也瞪她,其实他猜不到谢总在意什么,温素和何文宇之间绝对没有发现实质关系。
但要说清白,身体清白,思想呢?
再者,温素内向,很抗拒亲密接触,连蔡韵有时碰触她,她都想躲。
可街头人来人往,她纵容何文宇包扎。
以往仅能接受谢总的接触亲密,现在多了另一个男人。
领受过独此一份的特殊,谁能忍受特殊变成平常。
常人况且拒绝,何况是谢总这样男人。
管平手机屏幕亮起,他一眼扫完消息,拍拍蔡韵肩膀,“好好送温小姐回去。”
蔡韵立即察觉到,“没和好?”
管平没理她,提前一步出了门。
西北冬季风沙,可不管省城和县市之分,狂风呼啸,沙子扬起来,能打的人浑身都痛。
温素身上穿的羊毛衫,在恒温室内舒适得宜,出了会所,站在街边,匆匆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拿异样的目光瞧她。
温素哆嗦着拿手机拨蔡韵号码,余光中瞥见身后突兀出现一个身影。
经历过危险,温素条件反射想躲。
黑影察觉,大跨几步扯住她衣袖。
“温素?”
扯住她的人,长着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打扮非常齐整,口吻和表情都像和她十分熟稔。
温素用力抽袖子,“我不认识你。”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将脸凑近,“是我呀,你忘记我了?”
温素被他靠近,逼得后退几步,又被扯着袖子拽回来。
她立时紧张起来,“我根本不认识你。”
她闭塞,却不是没有社会经验,在危险这方面她比平常人更有领悟。
街头一个陌生男人装作熟人接近,强拉硬拽,除了图谋不轨,没有其他理由。
“放开我。”她强力挣扎,“会所门口就有监控,不管你想干什么,警察马上就能找到你。”
那人伸手拍她脸,“在昌州大名鼎鼎的温小姐,你有那么复杂的过去,我要说是感情纠纷,你觉得警察会怎么想?”
路边适时停下一辆车,车型,牌号,她都没有见过。
温素浑身的血液霎时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