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谢二忙着事业,你也忙,现在我和谢二一剑泯恩仇,一会儿聚个局,不醉不归?”
季淑华愣住,她觑谢琛的脸色。
清冷寡淡,深目拢在阴影里不可分辨,只有唇角微不可查的笑意。
她转过头,脸上浮着笑,“实在是太忙了没顾上,璨哥见笑。”
李璨显得很高兴,众人转场去包厢,几轮酒下来,两个女人都趴下了,谢琛起身,“不喝了,淑华这两年胃不好,我带她先走。”
一出包厢凉风拂面,酒气一下子就散了,季淑华三分醒,“二哥,你真的原谅李璨了?当年那事确实是他撩起,可圈子就这样,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我,后天又握手言和。如今你们和好了,我跟李璨生意来往你会生气吗?”
谢琛笑意不达眼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从未叫你背负什么。”
目前为止,他计划里真正无辜的,只有温素。
“二哥,我知道。你为人正派刚直。”季淑华酒意冲头,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也说。
“正直的不像在圈子里长大的。长大了大家都变的黑白掺搅,不分对错,只讲利益。只有你,你好像还停留在读书的时候,正气凌然,商场厮杀宁愿舍利也不下黑手。”
谢琛扶着她穿过连廊,这些话李皋说他变了。
江波烟雨,风急阵阵,他当时心中是对温素的愧疚。
“二哥,你是个好人。我必须嫁给你,这年代好人太稀有了,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你更可靠的人……”
季淑华眼睛亮得惊人,她不想再拖了。
李璨有句话点到了她,片叶不沾身的万人斩动了心,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什么尊严都不顾。
为了刘瑶跑到昌州来,跟前跟后,任打任骂。
那二哥呢?他也为了那个女人留在昌州,是他心中荒原的火星着了吗?
季淑华以前不信,如今却……不确定了。
谢琛避过季淑华递上来的唇,将她扶到床边,“你醉了。”
季淑华抱住他,“二哥,我不想等结婚了,我现在就想要你,想拥有你,二哥你吻我!”
谢琛垂眸看着她,“你现在不清醒。”
“我清醒。”她的手抚上谢琛皮带,一寸寸摩挲搭扣,“二哥,你不喜欢我吗?”
谢琛睨着她。
走廊里响起急促脚步声,管平声音在门外响起,“谢总。”
谢琛掰开她,转身开门。
“……温小姐……受伤……医生……”
季淑华心中一突,从床上起身,“二哥……”
“你在这里醒酒,我有急事。”
他眼中少见焦急,脸色沉冷,季淑华跄踉追到门口,只看见男人跨步下楼的背影。
她刚来一个晚上,那个女人就出事了。
季淑华攥紧手指,于兰周丽清都说那个女人心机深沉,手段多。
她半信半疑,如今这招苦肉计一出,她就不信也得信了。
管平路上就给医生打过招呼,现在诊断一出来优先发给他。
“头部后枕骨骨裂,蛛网膜下腔出血。两根肋骨骨裂,闭合性气胸。”
管平后视镜里觑着他的脸色,“温小姐昏迷不醒,医生说如果48小时仍旧昏迷,不排除植物人的可能性。”
谢琛眼中寒气凛冽,一方方在车内蔓延。
到了医院,温素还在ICU,谢琛没有进去,只是隔着窗户远远看了一眼。
她本就白,躺在纯白床单上毫无血色,没有一点生气,像是泥塑出来的人偶。遍布全身的杂乱仪器,每一根都在阐明她生命力的消失。
谢琛转身下楼,点了一根烟,“蔡韵呢?”
管平拎着医生刚给的片子,“在三楼神经外科,她头部受创,没有温小姐严重,时昏时醒,只是说带温小姐去看看余家巷,没想到会碰上危险。”
管平神色慎微,觑着他的脸色,“余家巷拆迁补偿方案很多户主都不满,刘玲的丈夫聚众示威,突发疾病去世。她把责任全算在素津头上,一直在政府门口拉横幅。”
“这次温小姐去的不巧,刘伶刚被相关部门劝送回家,一腔怨恨全冲温小姐去,动手后,她的兄弟很快拦住,打了120还算及时。”
谢琛看着ICU所在的方向,任凭手中烟头明明灭灭烬灭,他没出声。
谢琛在医院等到晚上,温素醒了。
医生表示算度过危险期了,再观察12个小时,情况良好,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谢琛转身去了看守所。
李皋已经在门口等着他,“已经立案,现场勘察完毕,确认意图故意伤害,证据都收集起来了。”
谢琛浑身煞气凛然,斜了他一眼,“方便吗?”
李皋惊诧,“二哥,我劝你不要动手。那女人虽然壮实,也经不起你一脚。”
他又缓和语气,“二哥,这个案件已经在网上传开,有人上传视频,说素津打死人在先,刘玲只是报复。热度很高,她现在是舆论焦点,若是在警局出事,这后果可就严重了。”
谢琛眯着眼盯着他良久,牙齿森白,“我不动手。”
他有了保证,李皋才敢带他往里走,审讯室正在录口供,那女人歇斯底里喊着,要警察先给她男人伸冤。
谢琛推开门进去,李皋冲着笔录警察摆摆手,让他先回避。
门关上,谢琛就站在阴影里,他不出声。
他身材高大,手长腿长,阴影投下来,威慑力十足。
刘玲渐渐偃旗息鼓,被这股气势骇得骇的忐忑,“你……你是谁?这里是警局……”
她不安慌张,语无伦次。
谢琛就让她说,气势更加迫人。
“我……我男人被她逼死了,政府也不管,我就轻轻拍了……拍了她一下,你们还要抓我……”
谢琛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拍她哪里?”
女人更加畏惧,喉咙里咽来咽去,“我……记不清。”
谢琛上前,审讯室灯光直射他,居高临下的,眉眼阴影聚的像千年冰潭。
女人乍一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政府给的赔偿方案你不满,素津也去帮你谈。你男人聚众砸机器砸车,素津损失先不算。他自己如何会病发,你心里清楚。”
“你……你血口喷人,我男人身体一直很好,就是被素津吓死的。那小娼妇攀上京城来的大人物,嫉恨我以前买房压价,她无家可归,就要让我们也无家可归……她……”
谢琛不耐听她多说,“那你们为什么不敢尸检,寻常闹事都能把尸体抬到大街上,你们急着火化是想毁尸灭迹?”
刘玲双目充血,脸颊抽搐颤抖,不敢在看谢琛,低下头死咬着嘴唇再不出声。
谢琛点起烟,“你丈夫尸体现在还在火葬场排队,你说是素津吓死了他。那好,我让警局立案,警方介入,是非曲直,只要尸检一切大白天下。”
他靠近刘玲,面容阴刻,“想要靠拆迁发财不为过,可我讨厌贪得无厌的同时暴力还阴毒。”
女人颤栗不止,却死咬着牙不出声。
谢琛深盯她许久,转身离开。
管平过来,男人眉眼间像封了一层坚冰,他低头不敢再看,“谢总。”
“叫钟普言过来。”男人坐上车。
钟普言是谢氏首席律师,红圈大状。从业三十余年,败绩屈指可数,曾是外交部法律顾问。谢氏法务部在他带领下还有了一个雅称“大陆必胜客”。
管平了然,这是要从重处理伤人者。
上流圈层,不乏有私刑报复,囚禁虐打,杀人灭口。
但管平知道谢琛不会,谢老爷子刚正不阿,纯粹一心为党为国。谢家兄弟三个被教导的是煌煌正道,违纪不法的事他们不会做,也不屑做。
况且钟普言来了,伤人者的下场只会比私刑更惨。
隔天早上,温素转到普通病房。她颅内出血不算多,清醒以后不出瘀血意外淤血吸收就转危为安。
严重的反而是气胸,她肋骨受伤后空气进入胸膜腔,造成肺部压缩,呼吸都成问题。
又进手术室在胸口开了口子,插了引流管,每一次呼吸都会有积血顺着引流管流到瓶中。
谢琛过来的时候,护士正在换引流瓶中液体。
她似乎很疼痛,平时无汗的人,细汗淋漓,眼睛空大无神。
“温小姐意识现在是清醒的。”医生在旁边解释,“但还会不间断陷入昏迷,护士四个小时会叫醒一次,随着时间延长,如无意外,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坐起来。”
谢琛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牙根咬的紧,鬓角轮廓起伏,像一片压抑的死海,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波涛汹涌。
“别怕。”
谢琛停顿一下,“伤你的人,我不会放过。”
温素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存在,迟缓的转过头,“谢琛啊……”
记忆好像连续起来,她要死了吗?怎么什么都没想起,只记得他呢。
“是我。”谢琛手上用力,攥紧她的手指,让她感受自己。
“好疼啊。”
她意识清醒却混乱,跟世界像隔着一层膜,纷纷杂杂的没有真实感,“你怎么来了,季小姐呢?你们订婚了吗?”
她在自己的世界胆子大多了,那些憋在心底快要发烂的话,她都想问出来。
“……”谢琛心里像长了草,“我没订婚。”
她浅显易懂,一直在乎什么他心如明镜。他不习惯解释,况且之前已经解释过一遍,她不会做第三者。
话说出口,就是承诺。
可她嘴上信了,却偏偏憋在心里,不问不显。
他有时候逼迫,也被动承受,很避讳这个问题。
“还没有吗?”温素眼皮轻抖。
她在一片素白床单里,比布料还白,有引流管中刺目的鲜红对比,恍惚一阵风就能吹散。
谢琛胸口闷堵,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不……”
“二哥。”门被推开,季淑华拎着果篮,抱了一束百合,“管平告诉我温小姐已经醒了,我过来看看。”
她被丢在谭园酒醒后,就联系管平,却一直打不通电话,直到今天早上才接通。
她直奔医院,也是想瞧瞧这个女人能狠到什么程度,ICU都进去了,伤却说重也不重。
颅内出血少,肋骨断裂,却又没扎进肺部,内脏都是好好的,没有损伤没有出血。
她刚才问了医生,只要后续气胸排空,颅内淤血吸收好,不用半个月就能出院。
这分寸把握的实在妙,会留下后遗症的伤一个没有。
却看起来严重极了,叫每个人见了都会信她在鬼门关走一槽。
这份心机手段,季淑华都得佩服。
她一出现,温素飘然落地,真实感齐涌而来。
这是医院,她受伤了,谢琛也是真的。
温素心头一抽,惊慌抽出手。
“温小姐家人呢?你受伤这么严重,怎么没有家人来照顾你?”
季淑华环顾一周,昌州小地方VIP病房也只是单人间多带卫生间而已。
室内空空荡荡的,她手上的果篮和花束竟成唯一了。
“我……没有家人。”温素对她有羞有愧,她的问题温素不想沉默。
“你是孤儿?……”季淑华眼中闪过什么,脸上带着歉意“……抱歉,我不知道。”
温素胸腔紧缩,强忍着摇头,“没关系……”
“你从谭园过来的?”谢琛突然出声,“谁送的你?”
“正好刘市长顺路。”季淑华忽然笑起来,“还谈起温小姐,素津的事在网上影响不好,刘市长也是赶回来处理这件事。”
温素落在床边的手骤然发紧,嫣红的血液倒流一瞬又输进去。
“是……刘……玲吗?”温素拼命回想当年卖房子签合同时那个女人落款的名字。
“好像是叫这个吧。”季淑华皱了下眉,“只是听刘市长电话里提起一下,我也记不太清。”
温素张张嘴,刘玲冲上来以前,喊着素津拆迁害死她男人,现在这件事已经上传到网络了吗?
谢琛沉了脸,浓眉低蹙,“淑华。你早上要开视频会议,先走吧。”
季淑华面色不太自然,她确实每天早上都要跟项目的几个分管经理开会,可他现在像是逐客。
季淑华眼也不眨盯着他,心往下直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