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坐在炉火边品茶读书的秦老手一顿,头也没抬,抬手倒上一杯热茶。
“风风火火像什么样子,还以为你要晚点来。”
“怎么,发现个好苗子,就迫不及待到我面前显摆上了?”
“师兄,这话我可没说啊,”袁夫子在他对面席地而坐,捧着热茶笑得灿烂。
秦老单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本来严肃的脸更为嫌弃。
“师兄,你看看,保证是可塑之才!”
看着他不断怂恿,秦老终于肯勉为其难的放下书,正要拿起桌上答卷,袁夫子笑呵呵的先双手奉上。
知道自家师弟这是惜才,让他重视几分,往后好多多点拨、照顾这个后生。
有他这个首辅名头罩着,任谁都会多给分薄面。
这师弟,真是好会借秋风!
秦老没好气的接过,低头看去,细细瞧,瞬间怔愣。
这字……
像!
太像了!
“我说的没错吧,此人文章老练,字字句句刺透人心,看完都觉得酣畅痛快!”
袁夫子越说下去,情绪更加欣喜若狂。
“师兄,我可要收一个好学生,那天赋,必定比你那位——”
话未说尽,秦老沧桑的脸庞又附上一层苍凉。
袁夫人急忙有眼色的闭嘴。
真是兴奋过了,什么话都说。
可心底也忍不住叹息。
师兄是天下大儒,他此生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最难以启齿的弟子——妖妃薛婉,
此女家世,学识,天赋,是数一数二的。
这般一个妖孽之人,也逃不过一个利欲熏心,竟敢起兵造反。
据说当年薛婉入宫自荐枕席为妃后,她跪在师兄府外,却只得了师兄一句“你不配为我学生”。
“他今年。”
袁夫子朝秦老看去。
后者话里酸涩,眼底仿若带着恳求,“年岁几何?”
“听说已经年满七岁。”
寒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
秦老浑浊平静的双眸,像是被投掷石子,掀起停不下的涟漪。
七岁。
已经七岁了啊。
天下人皆知,妖妃薛婉死了八年。
他心中忍不住升起希望,是她回来了吗?
念头起来,便再也压不住。
他看向欲言又止的袁夫子,“我答应,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李府。”
李家还不知道当朝首辅要亲自上门,李庆画本人正雀跃的给李家主报喜。
“爹,袁夫子说他明日要来咱家收我当关门弟子!”
“你自认做的很好?”
“当然了爹,袁夫子可是当朝首辅同门师弟,我这可是给咱家光耀门楣了!”
李家主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李庆画脸上。
“谁让你去招惹商家!”
“商问是不是傻子你私底下说说可以,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事情摆到明面!”
“偏偏人家袁夫子还当众捧你,贬商家小子,这要是让商家知道,你以为李家不会遭祸事吗?!”
李庆画胆怯的捂住脸,委屈道,“爹,我没有想惹事,再说了商家那个傻子懂什么,我欺负就欺负了。”
他不懂明明自己给家里长脸了,爹为什么还骂他。
他恨死商问了。
“走,跟我去商家道歉!”
李家主用蛮力硬拽李庆画往外走,要是知道他儿子所想,肯定气得上家法。
“爹,我不去,我不去!”
不管李庆画如何反抗挣扎,还是被拖到商家。
商问在外面给商氏买了不少糕点,才带着雨儿回府,一进门就看到对面一个中年男人拽着不情不愿的李庆画。
“我的祖宗,你总算回来了。”
锦夫人疾步走来,对她介绍,“这是李家家主,听说你和李少爷在应天府有过节,李少爷是来道歉。”
李庆画被李家主推了一把,一脸不甘的走过来,含糊道。
“那个,对不起。”
声音小到如蚊子。
“你说什么?”商画挑眉。
“我说对不起!”李庆画瞟了眼旁边瞪眼看自己的李家主,羞愤的提高音量。
“今日是我莽撞,口不择言,我道歉!”
商问随意“哦”了声,轻飘飘来了句,“我不接受。”
她牵着兰儿就走,还等着给阿娘糕点尝尝,晚了味道不好。
李家主蹙眉,这商家小儿真是目中无人。
李庆画看着愈走愈远的商问主仆二人,憋屈涌上心头,抓起一把地上的雪,重重朝商问扔去。
“小心!”锦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孩童报复心如此之强。
雨儿瞧见,闪躲不及,只能摁着商问脑袋护在怀里。
雪混着地
上小小石子,就这么结结实实砸在兰儿右脸,脸上出现几条小而细密的伤痕,隐隐有血在往外渗。
“疼吗?”
雨儿勉强笑笑,摇头,“少爷,不疼的。”
她一个下人,受主子打骂实属正常。
商问沉默不语。
有一年她在边疆战场捡了一条黑毛幼犬,巴掌大,小得很。
起先黑犬眼睛都没睁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就这么撞上还在给地上敌军补上一刀的她。
她不是良善之辈,低头一看黑乎乎的一团小玩意儿,下意识一脚给踹飞老远。
那年朝中在应对灾荒,拨的军粮不够,将士都勒紧裤腰带过活,人肉都吃过。
半夜她饿极了,忽然记起黑犬,一个人借着月色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寻它。
她找到了,然后起篝火,搭架子,拔刀就要给黑犬一个痛快。
忽然手背传来一片湿热,软软的,是黑犬在舔舐她。
她觉得,这东西真特么会求饶。
后来她走哪儿都揣上黑犬,有一天她外出打仗,回来就看到热锅前,一群将士如狼似虎的要给黑犬扒皮煮了。
她一人单挑一个营。
后来黑犬跟着她,穿着量身打造的铠甲,牛逼哄哄,人人尊称一声“黑爷”。
所以欺负她的人,跟打她脸没两样。
商问拉着雨儿走到还洋洋得意的李庆画面前。
“道歉。”
“给你这个傻子道歉就算了,”李庆画像是受到极大屈辱,高声大吼。
“一个死奴才!凭什么让我道歉!”
“小心我把她卖勾栏里!”
锦夫人微微皱起眉心,不喜。
倒是一旁从始至终默不作声的李家主欣慰点头,来商家小儿道歉,目的只在维护两家关系。
他李家儿女,生来高贵有别,怎能给一个贱籍奴才弯腰。
这商家小儿还真是不懂身份有别。
看来真如传说中的没教养。
“你确定?”
商问掀开眼皮死死盯着李庆画,语气冷然,“我在给你机会。”
李庆画这些年顺风顺水,也是被千娇百宠养大的,心境自然敌不过商问在死人堆里拼下来的狠,他被商问不露痕迹的杀意吓得忘了说话。
“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
“是该道歉!”
突如其来的声音传来,顾义黑着脸进来,身后是狠毒盯着商问的商宣。
他缺了一颗门牙!
让他怎么见人!
李家主听到这话,不满道,“贤弟,我儿已经同侄儿道歉,何必紧追不放。”
“李家主误会,都怪小弟我没教好,让竖子无礼。我是说,”顾义脸色愈发冷硬,看着商问,高声呵斥。
“该道歉的是我这个竖子!”
“商问,还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