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微微亮,车队便已经启程,直至晌午,便已经到了皇陵。
宫妃们依次下车,由太监扶着,进了皇陵。
湘贵人走失,宁元卿将事情压了下来,他把玩着手中的小瓷瓶,衔环问道:“侯爷,那湘贵人走失的事......”
“在随行的丫鬟中,找一个相似的,替她去死。”
衔环领命。
晚间,在陵墓中的最后一顿饭,极为丰盛,玉盘珍羞,金莼玉粒,是旁人一辈子难以望其项背的晚餐。
可妃嫔们没有心情吃。
最后一顿,吃完,就该殉葬了。
夜半,殉葬的最后一步也完成了,所有的嫔妃都被绑住手脚,放在了棺椁中,墓穴又恢复的死一般的寂静。
萧燕池知道,最残忍的,莫过于生殉,让活人,在棺椁中慢慢的窒息而死,这种死法时间长,折磨人,让人一点一点失去生的希望,最后活活憋死在密不透风的石棺中。
萧燕池点着微弱的烛火,穿梭在石棺间,她一个个的对照。
湘贵人
是了,就是这口。
她敲了敲石棺,里面给予回应。萧燕池确定,里面的人还没死。
她取出簪子,在石棺底部摸索。
半晌,她摸到了一个细缝,顺着细缝轻轻的一挑,石棺便被打开了。
元和殉葬的规矩已经持续了几百年,早年,元和帝怕生殉的妃嫔逃走,便差萧家设计了千斤顶的石棺,即便力大无穷,也开不开棺材丝毫,而棺底的一个机关,只要轻轻一挑,便能打开石棺,这个机关,是萧燕池的兄长萧京玉想出来的。
她举起蜡烛,上前一步,石棺里,一个身形娇小的人猛地坐起身来,她乍一看,慌了神。
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女子,而是一个身形娇小的男人。
男人蹭的跳了起来,扣住她的手腕,一瞬间,整个墓室的灯全亮了。
宁元卿从墓室门后走了出来,一生藏青的长袍裹着他伟岸的身躯,萧燕池便知道,她中计了。从她想逃走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在宁元卿的掌握之中,灌木从中,他即便受伤,抓她也是轻而易举,又怎会放她逃走。他像猫捉老鼠那样陪着她玩游戏,在她看来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截杀,与他,不过股掌之上的小猫,反复跳跃,任他玩弄。
“湘贵人,我们又见面了。”宁元卿笑的像一只嗜血的野兽,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宁......宁元卿。”这次她终于放弃,瘫倒在地上“你是怎么猜到,我会回来的。”
“因为迭栀香。”他举起眼前精美的小瓷瓶,迭栀香,是许多年前,宁元卿攻匈奴时带回来的一种香料“我与贵人纠缠时,点了一点在贵人的袖口,这种香,香气幽微,香飘十里,经久不散。”
萧燕池抬起手,袖口果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这些天,萧燕池心惊胆战,如履薄冰,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点上了迭栀香。
“其实也不必迭栀香,皇陵在京郊,甚为偏远,贵人身娇肉贵,四周荆棘野兽,贵人若是自己回去,必定回不到京都的,只能回来跟着车队。”
“只是我没想到,贵人会回来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没想到?”萧燕池挑眉“你若是没想到,怎会真的安排一个人,躺在我的石棺里。”
“我只是猜测,那夜贵人伤我,只求自保,并未下狠手,所以我猜,贵人应该不会放任伤及无辜的人。”
“狠手?”萧燕池苦笑“即便我真的下狠手,也伤不了侯爷半分吧。”
她靠在石棺边,眼里尽是死色:“可我不能让无辜的人,为我受死。”
“事已至此,但求速死。”
宁元卿看着她眼里的倔强,闪过一丝错愕。
这个眼神......
这个眼神......
宁元卿想到了三年前,沁园春夜踏雪。
他被追杀藏在沁园的假山中,恰巧碰上谢家举办的茶会,黑暗的假山中,外面人影簌簌,忽的一点灯火,就这样浮现在他眼前。
女子举灯,轻轻“咦”了一声“这里怎么有个人?”
他握紧手中的刀,准备杀了眼前的女子。
女子却出乎意料,撕裂自己的手绢递给他:“你流了很多血,再不治会死的。”
“有人要杀我......”
女子“唔”了一声,似乎并不吃惊,也并不恐惧“我去引开他们,你等会乘机离开。”
说罢,用斗篷盖住他,顺着小路,跑向竹林。
杀手的视线被吸引住,紧随着她,跑向了竹林深处。
他得以喘息,用手绢短暂的包扎住伤处,拿着她的斗篷。
他想,自己终归不能拖累一个女子为他牺牲。
竹林深处,女子被逼至绝路,抬眸倔强的望着眼前挥刀的男人。
杀手问道:“你,究竟把他藏到哪了?”
女子的眼神,
他至今记忆犹新。
“我没见过你们说的人。”
杀手不耐烦了,半空中的刀慢慢的落下,宁元卿正欲出手,却听见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是谢家的独子,谢长遥。
谢长遥救下了女子,他上前,抱住轻颤的女子:“燕池,没事了......”
记忆被拉回现在。
眼前的这个眼神,似与当年重合。这种熟悉的感觉如梦魇般纠缠着她,让他沉醉其中,不得往生。
他缓过神来,微笑:“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你走。”
萧燕池眼中闪过惊奇,她记忆中的宁元卿,不应该是这样,如今这样,她早该死了。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糟了!
萧燕池心中一惊,湘贵人是江南的绣娘,才入京不久,又久居深宫,根本不应该认识宣候,更不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萧燕池故作镇定“宣候名震中原,知道宣候的大名,应该不奇怪吧。”
“是吗?”宁元卿上前一步,两个人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呼吸。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右胸有伤。”
“我不知道。”萧燕池躲闪着眼神“我只是恰好伤了宣候的右胸。”
“最后一个问题。”
宁元卿抬起她的下巴:“你怎么知道,石棺底部的机关。”
萧燕池再也忍不住了,她颤着声音,她为了活下去,露出了太多破绽,此刻,这些就如同一把利刃,宁元卿将它们拿起,一把一把的,扎在她的胸口。
“我.....我......”萧燕池捏着裙摆,颤声“我不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
宁元卿狐疑的盯着她良久,默默转身:“好,姑且如此,我放你一条生路。”
萧燕池迟疑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她心下大惊,如此漏洞百出的回答,宁元卿怎么会买账,难道又有诈?
不管了,逃命要紧。
她起身,正欲走,却被宁元卿叫住:“我只说放你一条生路,没说让你走。”
萧燕池:“什么?!”
宁元卿转身,挑起她的下巴,灼灼的目光如火把般燃着,他看着她的眼睛:“跟我回去,不然你到处跑被人看到了,我这个为首的,不应该负责吗?”
萧燕池冷汗,在宁元卿的身边,怕是会有更多的纰漏。
“我不会乱跑的,我不会京都,我以后都不会回京都的,求侯爷放了我吧。”
“求人的时候知道叫侯爷了?刚刚不是一口一个宁元卿,叫的开心吗?”
萧燕池撇了撇嘴,还想在说什么,却被宁元卿打断:“要不然跟我回去,要不然你躺进去。”他指了指棺椁“你自己选。”
半晌,墓室里的气压越来越低,萧燕池泄气一般,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我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