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晃晃悠悠的汽车里,夏风朗也跟着晕晕乎乎的。昨儿是正月十五,大夜里的从灯会上回来,又带着任千里吴清闲一伙子人喝了不少酒,到今儿吃完晌午饭,才算是把前一天的酒给醒过来了。恢复了精气神儿,夏风朗还说呐,过了今儿正月十六,就算把这个年踏踏实实过完了。可就是这句话的话音儿刚落,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任千里接起来一听,原来是西城分驻所打过来的,小市二条出了命案。据分驻所的人说,那个现场还特奇怪,愣是没人敢进去,都跟外边候着呐!
夏风朗叹了口气,心想着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是说得着急了,偏偏差了这么半天,就得忙活起来了。
任千里边开车边打着哈欠,弄得其他人都心惊胆战的,夏风朗扭头看看他,问:“谁跟分驻所报的案子?”
一听夏风朗问话,任千里赶紧直了直身子,打起精神说:“哦……那边说是一‘吃露水钱’的老荣跑到分驻所报案。那伙计是只‘孤雁’,一直跟德胜门一带做‘高手匠人’。这不今儿大早晨的进了一处宅子,还没等下去呐,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位,带着血呐!没办法,这就走了一趟空堂,只能认了晦气。不过那伙计还算是靠谱儿,琢磨了一阵儿,就跑到分驻所找到‘罩柱’的人说了这事儿,那边派人一看,确实是命案,这才打的电话。”
“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现场呢?还闹个没人敢进去……”夏风朗点点头,自言自语叨咕着。
“你们怎么跟土匪似的,满嘴都是黑话,那个报案人到底是干嘛的?”坐在后座的吴婷珊听着俩人的对话,感觉整个一云山雾罩。
“哟,忘了二小姐是国外学成回来的了,您哪懂这些春典呐!我给您解释解释……”夏风朗赶紧回过头看着吴婷珊说:“这‘老荣’啊,就是小绺,说白了就是小偷。孤雁就是一个人单独干活的,身后没有帮派托着,叫偷。要是有头领带着一群人干活的,那叫盗。这行里也是按着手艺分的叫法,翻墙或者从天窗进屋的叫‘高手匠人’,挖墙盗洞的叫‘穿窑’,撬门别锁的叫‘杆疙瘩’。然后还有分时辰干活的,刚才老任说的,‘吃露水钱’的是天要亮没亮那会儿干活的,夜里干活的叫‘黑潜’,白天干活叫‘闯堂’……分得那叫一细致。小绺也有师徒名分,讲究‘分帮分行分地界’。哦对了,跟他们相熟的在白道上混饭的,就是‘罩柱’,大多都是警署里的小警员……”
“好家伙,这黑道上的规矩比局里的还多,倒是头回听说!”吴婷珊咂咂嘴说。
“多着呐,您可不知道,这偷儿啊比其他偏门的规矩都要多,‘贼有贼帮盗有盗伙’,他们也有地界地段之分,跟咱们这行分驻所差不多,都是各管一片儿。在哪丢的东西,找分驻所一问,准灵!说白了,吃东安市场的,决不能吃西单;吃影戏院戏园子的,决不能吃电车……那帮人还有几不偷,不偷孤寡,不偷医院抱孩子的,好些呢,一时也记不全了……”任千里边开车边跟二小姐说道。
几个人说着聊着,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德胜门附近的小市二条了。
这一片儿之所以被叫做小市,是因为从大清朝那会儿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都有“晓市”摆出来,三更天开市,拂晓闭市,一直延续到至今。
“晓市”也叫“鬼市”,卖的大都不是好路数来的东西,所以都是在大夜里的交易,来这边寻饭口出货的小绺盗贼也就特多。
夏风朗刚一下车,就冻得一缩脖子,裹紧了大衣才仔细端详着前面的小院落。
院子不是很大,差不多到了街尾了,位置很隐秘。绕过影壁进去一看,左手边是一棵不太高的枣树,光秃秃的杵在那儿。迎面是三间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正房是大屋顶,离远了能看见斜屋面上凸出来的“老虎窗”,不大不小正合适,看来那个“老荣”就是从那儿进入了房内,居高临下发现的现场。
被分驻所的人带领着,夏风朗进入到正堂,刚进屋就又一缩脖子,这里边比外头还冷,阴冷阴冷的。稍微缓了缓,才四下打量着,正屋里的摆设所剩无几,只有一张八仙桌和两把鸡翅木的椅子,仿明的样式,倒也古朴典雅。除了桌椅,中堂画也跟墙上挂着,是一幅四尺整张的《万木奇峰图》,两边的对联为篆书十一言联。上联是:一觞一詠会稽山阴修稧事,下联配:三月三日长安水边多丽人”。读完了联上的字句,夏风朗笑笑,心里想着要是那位梁上君子懂行的话,而且真进到屋子里了,光是把中堂这幅黄鼎的画摘走,就够他舒舒服服过上几年了。可仔细再着眼看看,就有几分泄气了,那位懂行也不成,挂着的画那是响当当的——赝品!
还有一个,就是刚进到屋里时,他就闻到了一股子灰尘味儿,还挺闯鼻子。仔细看看四下周围,也都是灰尘密布,看样子这儿有段儿时间没住过人了。
“这院子空了得有小两年了,屋主是政府考试院委员,人家现在跟棋盘大街住洋楼了,所以这儿就闲置着……警长,这个现场有点子离奇,所以就没敢让其他弟兄们进来……”分驻所的警员乔凤引小心翼翼在前边引着路说。“我一进来就发现,
这处房子甭管里屋外屋,落的都是灰尘,那叫一个匀称。您看,现在这些脚印都是所里的警员踩的,您留意着点儿,跟着脚印走。这就说明之前肯定是没人进来过,还有最奇怪的就是,里屋躺着尸体那间,一个脚印都没有,尸体还跟最里边,您说是不是奇啦?现场我都拍照固定好了,您过过目……”
“也就是说,一个脚印都没有,尸体躺在最里边?”夏风朗接过照片站住脚步仔细端详着。
“可不是,这不是活见鬼了嘛!”
乔凤引说的一点儿没错,正堂地面上的脚印都是警员留下的,其他地方都没被动过,灰尘分布均匀,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甭管是桌面上还是犄角旮旯,没有任何异常痕迹。
等进入到与正堂相连的西边大屋时,看见现场的几个人都惊呆了。那是一间空房,地面果然是密布着一层灰尘,没有任何别的痕迹。在众人对面的墙角下,也就是屋子的最里边靠着西墙根儿,卧着一具尸体,周围有少许的血迹,打眼一看,应该是从脖颈处淌出来的。
抬头看看老虎窗,上面的玻璃不见了,如果把尸体从上面扔下来的话,也会落到屋子中间,绝不可能掉落在现在这个位置。
“夏警长,老虎窗是报案人破坏的,他想从上边顺下来,结果就发现尸体了。这通风的窗子里边有锁扣,平时应该也没人动,报案人说他上去之前,窗子是完好的。”乔凤引赶忙解释说。
“嗯……”夏风朗点点头,站在门口继续说:“老虎窗本来是完好的,南窗也没被人动过,屋里的门开着,正堂大门锁着,也没有进来过人的痕迹……这是一间密室呀!”
“头儿,密室不是窗户和门都在里边上锁的吗?所有能进人的地儿都严严实实的。这正堂倒是跟外边锁着,可大屋门儿大敞四开的,怎么和密室联系上了?”吴清闲边往里边看边问。
“你说的那些是西洋侦探学里的传统密室,你们看这儿的灰尘这么还均匀,肯定是自然形成的。甭说人,就是落到上边一只鸟都能看出来,这可比任何的锁都管用。而且尸体在灰尘没有被破坏的情况下,跑到最里边去了,这不是密室是什么?”
“那倒是,唉,这个迷可算是开年给咱们出的一个大难题呀!”任千里在身后叨咕着说。
“甭发愁,兹要是迷,就有解!来,现场都固定好了,咱们进去干活,破解灰尘密室!”夏风朗说完,就带着人轻手轻脚走进了这间敞开着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