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解开的是被害人的身份,当尸体被翻转过来,看到面目的那一刻,乔凤引就惊呼了一声,这被害人他可以说是很熟悉的了,正是德胜门外裕盛泰当铺的首柜站柜先生周玉通。
当铺的人员分配虽说复杂,但却也清晰。分掌柜、坐柜、站柜、伙计和学徒。单说这站柜先生可不简单,尤其是首柜,这行人是按年资能耐区分的,分为首柜、二柜、三柜、四柜。当铺收当,全靠着站柜先生来掌握,估量东西是否能收,付多少当银合适。还得有鉴别金银成色、珠宝古玩真伪的眼力才成。
周玉通先生四十七岁,跟裕盛泰铺子里少说也得有十五六年的时间了,从四柜一直熬到首柜先生,这中间儿要说可真是不容易。因为住家离得不远,乔凤引和周先生十分相熟,隔三差五的就能见着面儿,好模样的怎么就摊上了这横祸呐!
“周先生跟街坊邻居走动不是特多,整天跟铺子里忙活,可要说他和什么人结仇,还是这种要了命的仇疙瘩,我还真说不上来。要是按日子说话,怎么着也得一个多月没见着面了。这人平时见面总是笑呵呵的,按说不至于呀!当铺这行里的人虽说容易招恨,可这么些年我倒是遇见过暗地里拍板砖的,也就是泄私愤的勾当,下死手要人命的可是头回见着。”乔凤引摇头叹气地说。
吴婷珊忙活了半天才站起身长出一口气,找到夏风朗说:“尸体尸僵状态不太好分辨,因为这是空屋,温度太低,但从关节处分析,尸僵已经开始有所缓解。尸斑还是在很浅淡的状态,据推测死亡时间大概可以锁定在昨儿晚上七点钟到十一点钟左右,实在没办法再精确了。尸表没有其他伤痕,致命伤在脖颈右侧,一刀切断动脉,失血过多造成休克然后死亡。伤口周围没有试探伤,说明不是自杀。这种刀口如果是自杀很好分辨,假设是自己用利器造成的伤口都是下手处深,在割切过程中产生的剧痛感,会产生缩手的痕迹,所以在伤口收尾处会显得很轻浅。而且自杀的人都是因为有解不开的疙瘩,所以在面容上能有所分辨,比如皱着眉头或面露愁容。这是有根据的,《洗冤集录》上有记载,实践中我也遇见过这种案例。现在这个被害人的伤口初检就很容易发现,不深不浅,力度刚刚好,没有丝毫犹豫就动刀了,手头儿干脆利落。”
“伤口不深不浅,说明对方力道很稳,也没慌张,手法更是纯熟,这才是最可怕的!还有这伤口在右边……凶手是不是左撇子呢?或者是在被害人身后动的手?”夏风朗摩挲着下巴颏的胡茬儿问。
“左撇子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我观察过伤口的走向了,收尾处在下方,如果是在身后动手,收尾处应该在斜上方……”吴婷珊摘掉手套想了想又对夏风朗说:“回去以后我还得仔细检查尸体,看现场的出血量,我觉得这儿不是第一现场,应该是杀完人抛尸……”
夏风朗点点头说:“对,一个是出血量太少,还有一个是没发现喷溅血迹。可这里要是抛尸现场的话,就又回到灰尘的事儿上了,这抛尸手法是怎么做到的呢?可真是奇了大怪啦!这间里屋虽说没关门上锁,可外边的正堂却是锁得好好的。而且要是抛尸,也必须得经过正堂啊,正堂地面和里屋地面的灰尘都没有任何破坏痕迹,匀称着呐。只是尸体倒卧这块儿被破坏了……这个谜题可是不好解哟!难道是飞着把尸体扔到这儿的?”
吴婷珊歪了歪头儿叹口气说:“警长先生,我能做的只是把尸体研究明白了跟您汇报,这抛尸手法和杀人动机就是您的活儿了……”
“唉,一般的案子都是杀人手法容易查,杀人动机难琢磨。这案子依我看,先从动机入手可能还会容易点儿。先让弟兄们从被害人身边查起吧……诶,对了,凶器方面有想法吗?我看伤口的样子不像是匕首。”
“对,从伤口创面宽窄度和边缘翻卷形态分析,凶器应该是一把很薄的利器,起码比匕首要薄得多,比如手术刀之类的东西。”
“成嘞,要是左撇子的话,查访范围还能缩小一点儿。再难的迷也得解开呀!干活……”夏风朗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子。
他又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儿,确认了一下整座院落的环境跟痕迹。院子呈长方形,东西北三面都是正房和厢房围成的,只有南面正门两边有两截围墙。除了那位“高手匠人”在东侧厢房后边留下的攀爬痕迹以外,别的没发现什么可疑痕迹。他又让人搬来梯子,爬上正房屋顶观察了一下,发现老虎窗确实是从里面上锁,有一块儿玻璃被完好地取下来放在一边,这就是那位“高手匠人”做的。他顺着老虎窗探身朝屋子里边看了看,从上面的角度能看到尸体,可要是从这里扔下去,就只能落在屋子中间了,绝对是到不了西墙根底下的。
“以屋主的身份,应该不至于和当铺扯上什么关系,那这处空屋是凶手随便挑选的还是有意为之,这事儿就很重要……这么着,吴清闲和郑茂一组,去考试院和棋盘街都查访一下,询问一下屋主。我跟老任去裕盛泰,看看周先生身边周围有没有什么线索……”回到院子里,夏风朗分派完任务,又拿出照片端详了一会儿。虽说已经成了尸体,可还是能
看得出来,周玉通先生是个长相周正的人,整个人透着干净利落,一点儿多余的胡茬儿都没有,头发也是新茬儿,理得板板正正,整齐得体。
“咱俩先别着急走,让乔凤引把那位‘匠人’带过来,我再详细问问,要是能扫出点儿东西那是最好了……”夏风朗掏出烟卷儿点着,“吧嗒吧嗒”地边抽边跟任千里说。
报案人叫封双六,他说自己是六月初六的生日,他爹图省事,直接让他叫了双六这名字。夏风朗盯着他看了一阵儿,这人看上去还挺喜庆,不到三十岁的模样,细皮嫩肉一小白胖子,一笑还俩酒窝。要是不说,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在房上走了十几年的“高手匠人”。
见着夏风朗以后,封双六还是有点儿紧张,转头看了看“罩柱”的人,嘴唇动了动,愣是没敢出声。乔凤引笑笑,说警长问你什么尽管照实说,千万可不敢有隐瞒,你这也算得上是戴罪立功了。听了乔凤引的话,封双六才稍稍踏实下来,战战兢兢朝夏风朗鞠了一躬,说官爷您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准儿全倒出来,瞒一个字儿下次再走房顶的时候就让我大头儿朝下栽粪坑里。
夏风朗也笑笑,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说:“不至于的,你在我这儿就是报案人,只要把今天早晨干活的整个过程跟我说一遍,说全乎了就成,一丝一毫都别落下……说完了,你就跟着老乔回去,你归他管。”
“好嘞好嘞,官爷,那我就跟您唠叨一遍,您千万别嫌我磨烦。是这么一回子事儿,这边呀我踩盘子都踩了两回啦……”封双六抄着俩手,低眉顺眼地跟夏风朗说:“年前我就想走一趟,可虽说知道屋主不跟这儿住了,也怕人家在年根儿底下回来拾掇屋子,就没急着动手。昨儿晚上我来了一趟,没上去,也没发现别的动静,要是有不对的地儿我也就不敢过来了不是?今儿天没亮那会儿我就过来围着宅子走了两圈儿,完事儿就从东厢房上去了,走到正房那块儿就把老虎窗掀开了。您老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没有直接下去的,都得先看看下边的情形。哪知道我这一看,差点没把肝儿吐出来,把我吓得哟……”
“你怎么看见尸体的?那时候天还没亮。”夏风朗问。
“您老上眼,我带着家伙呐……”封双六说着递过来一件东西。
夏风朗接到手上一看,原来是只电筒,光华厂生产的BBB牌儿,是那种很时新的圆头手电,铜制的,分量很压手。
“发现尸体以后马上就撤了吗?”夏风朗把手电筒递还给封双六问道。
“那倒没有……当时一害怕呀,我就收绳子了……可在房上稳当了一阵儿,又趴老虎窗上往下照了照,尸体在墙根儿那窝着,能看见出了点子血。当时月亮正圆,可大早晨五点多钟那时候也往下走了,大屋的南墙有窗户也不成,黑咕隆咚的,任嘛都瞧不出来。”
“你往下卸玻璃的时候,老虎窗上有什么痕迹吗?”
“没有,这个我能肯定,打眼一看就是常年没人动的模样儿,齁儿脏的,玻璃是小号的洋铁钉固定的,用鹰嘴钳往出拽都费劲。”
封双六的证词对于案子来说,几乎一点帮助都没有。这也在夏风郎的预料之中,沉吟了半晌,他才转头跟乔凤引说:“那就这么着,要是这位兄弟想起什么来,就得烦劳你带着他找我了,千万可不敢耽误了!”
“您放心,就是半夜我也得带着他找您,案子的事儿我这也挂着心呐!”乔凤引满应满许地答应着,客套了半天才带着封双六走了。
夏风朗背着手站在院门前,看着里面的影壁,琢磨了半天又对任千里说:“房子没什么毛病,墙壁没有夹层,下边没有地窖,这种大屋顶的房子还都是房梁露在外边的,没有吊顶装饰,一眼就能望到最上头。大屋南墙带窗,是从里边插好的,没有动过的痕迹,厢房和其他地儿也没发现血迹,说明这儿一准儿不是第一现场,那这抛尸的手法就真是太绝妙了……”
“是呀,三间正房只有正堂里有些个摆设家具,东西两间大屋都是空的,连个脚印都没有,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可就是这么平整的现场,真是难死个人呐!”任千里在一边苦着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