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看见那件衣服,想到魏宸淞有那么一些微末的可能会以这样惨烈的模样迎接死亡,穆九倾就已经觉得心头一颤,甚至不敢再向那具尸体迈进一步了。
更别提此刻那几乎和魏宸淞如出一辙的身体。
压着心头似被凌迟的痛意,她强迫自己走近那具尸体。
修长的手指、甚至连手心内侧的一颗痣也格外清晰。
魏宸淞自幼过得没什么自由,但义父注重让他拥有一个贵胄公子的匹配的身份,因此他的吃穿用度皆极为精细,甚至精细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穆九倾曾经替魏宸淞擦身,他全身上下,只有手心内侧有一颗痣,而这颗痣,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种种迹象都指明,眼前这具尸体正是魏宸淞。
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周身向心脏席卷而去,穆九倾只觉自己似乎有些站不稳。
她不敢去看那具尸体的面孔。
甚至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以至于总看着那颗痣觉得不像是平日从魏宸淞手里见到的。
但是,她强迫自己去凝视那张已经面目全非的,只能勉强称之为脸的部位。
整具尸体除了一些擦碰刮伤外,并没有太严重的伤势,唯有那张脸,被野兽啃食得看不出半点生前的痕迹,只剩下一张空洞的血窟窿。
哪怕在这件寒气逼人的屋子里还有冰块,头部也因野兽啃食而加速了腐化。
穆九倾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麻木到了极致,甚至连手指也不见颤抖。
许志泽看在眼里,更认定面前之人是个见过大场面的,深藏不露的高僧,对其肃然起敬。
这么一具尸体,他看见了都忍不住打怵,对方竟然不动声色从头到脚仔细观察,而丝毫没露出半点畏惧颤抖。
绝对是高人。
穆九倾的的确确把这具尸体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
她心中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尽管眼前的这具尸体看起来很像魏宸淞,但这一定不是他。
心底另一个声音则嗤笑着,说她只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
“魏宸淞死了,你错过了他。”
“这是命中注定的。”
穆九倾闭上了双眼,试图赶走脑海中那个不断侵蚀自己内心理智的声音。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她一时半会却说不上来。
穆九倾闭着眼睛,苦思冥想之时,许志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个……大师,您看咱们是不是借一步说话?这刑部大牢阴气重,又暗又潮湿,不是个发呆的好地方。”
许志泽说话的时候,穆九倾正抬起那人的手,仔细盯着看了片刻,终是查不出什么异常。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确定这具尸体究竟是不是魏宸淞,是或不是,至少有个答案。
可没想到,仔细对照过后,明明一切体征都和魏宸淞如出一辙,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闻言,她终是放下了那双手,在许志泽陪伴下走出了刑部大牢,回到后院偏厅。
“大师,你怎么看?”
穆九倾稍做沉吟,抬头面对许志泽,
“许大人,依在下之间,此人的确是昔日的九千岁,不过……”
她从那具停尸房出来,一路看着刑部那些受刑的犯人,忽然已有了主意。
野兽啃食尸体,并不会单独只从头部吃起,他们往往以族群出现,绝不会斯斯文文只从脸部吃了就作罢,而留着更为肥美的躯干四肢做下一顿。
这有悖于野兽捕猎的本能。
更何况,往往便是血腥起才会招惹野兽前来,而有伤口的位置也更容易遭到噬咬。
那具尸体明明身上有多处擦伤,却只有头部被咬,如此一来,便很反常。
无论那具尸体是不是魏宸淞,定是有心人想要误导众人的视线,如果要引出幕后之人,敌明我暗,便只能先让他们伪造的假象被承认,顺水推舟,才能让幕后之人走下一步棋。
而若是魏宸淞本人正是幕后之人,说明这是他一心想要找一个替死鬼,好让庆帝勤王那边卸下心防。
她自然不会拆台。
只不过,在回答时穆九倾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她说死的人是九千岁,却没有直指魏宸淞的名讳。
且不说,因为庆帝和勤王忌惮的,本就是那个权势滔天的男子。
她才不会为了博取许志泽的信任就信口开河说自己心爱的男人死了。
只不过,无论他是生是死,今后,大丰朝再不会有九千岁就是了。
这个历经二世便腐朽到底的朝堂,配不上魏宸淞那样的“专权权宦”。
她这么说来,也算得上滴水不漏了。
不过许志泽这样的愚人自然是听不懂的。
他一听死者是魏宸淞,一早便面露喜色,但听见不过二字,唯恐生变,又谨小慎微起来。
“大师请讲。”
“死者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如是,算得上一起杀人案,刑部可要立案抓捕凶手?”
说到这里,许志泽却是顿时没了干劲,整个人惫懒了起来。
他拖长声音,慢条斯理道,
“这个么……大师有所不知,如今刑部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昌平郡主的死,我们也还没调查清楚,这件事,皇上皇后都十分关切,大理寺那边却是没有半点动静,把所有担子都交给了我们刑部来做……”
越说,许志泽便越有些委屈。
穆九倾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朝廷命官不问青红皂白,随随便便把本朝机密向外当苦水吐露,难怪春月去市集买个菜的功夫也能知道那么多小道消息。
但同时,她忽然心生一计。
许志泽是勤王的人,既然如此,何不索性让他们主仆狗咬狗窝里斗?
计上心头,穆九倾当即便颔首道,
“在下不才,却也看得出许大人怀才不遇,被这官场倾轧得厉害。想要出头……嗨,难呐……”
她这般感慨,自然不是发自内心,但却足以急迫许志泽的内心防线。
眼见四周无人,他竟然是朝着穆九倾跪了下来,
“求大师,替本官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