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日之后,穿着方馨衣服的姑娘在北方啸月城城门口找到了宇日逐星。
他的灯稔已烧至油底,刚好地毯铺到城门口。手捂着胸口,一脸的吃痛模样,踉跄着奔向城门,跌跤,爬起,再跌跤,挣扎着爬起,又再跌跤,再挣扎着爬起……,还是跌跤,又再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再不能。竭尽身心之力,浑身抖嗦着爬向眼前数丈之外的城门,
……龟速。天在旋,地在转,胸中狂跳,心慌慌……
视线越来越模糊,还在正午,天却愈来愈暗,仿如日暮西沉。姑娘站在他的身后,双手互握在胸口,不自然地握紧又松劲,再握紧……,不知不觉便握出了手汗。
眼前这只乌龟哥,每向前爬一分,姑娘的双脚便向前移动一分。再爬一分,又移一分。他却不曾发觉身后有人。眼目,就这般专注而执着地向着城门。
干裂的唇,微微张翕着,好像是在呼唤着一个名字。
是哪一个姑娘的名字吗?或者,她便是住在这城中……?
终于,干硬的地面,使他的十根指头染上了鲜艳的颜色。还在向前爬,却再不能前进分毫。
再不能前进分毫,哪怕……一根发丝的距离。
眼前的啸月城,变成了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彼岸。
城门,渐渐模糊变暗,慢慢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
啸月城中有一间客栈,名叫喜临客栈。大概是宾客临,阖店欢喜的意思——这便是宰客之道的临门一脚了。踢得好,自然可以多宰个几两银钱。踢不好,脚趾头硌到石头上,只怕便会伤筋动骨,不残也得趴上两天。
如今乱世,生意冷清的紧。但来者是客,还得笑脸相迎。无论是你宰他,还是他宰你。
小二正畏缩在大堂一角,战战兢兢地伺立着,两只小眼睛斜斜瞄着堂中一侧正吆五喝六的两桌‘客人’。余光处忽觉门口一暗,慌忙抬眼瞧去,登时一怔,而后又是一怔。此时一仙子般的美人已抬脚跨过门槛,投足轻盈,水绿衣装,柔媚不可方物的女子,清美的俏脸,自透着一股自然狂野之绮丽。店中所有的目光俱都被这道仿佛来自世外的风景吸引了过来。唯一的两桌客人个个眼光大亮。一双双狼眸‘刷刷刷……!’地爆起了火光。还有几个定力稍差的,一个不留神,竟还站了起来。
众人正失神处,忽地眉头便即皱了起来,这么柔嫩弱骨的香肩,怎么居然可以扛着一个大男人?这若是压坏了,爷爷我可还怎么……?
真是暴殄天物!
正此时,众酒徒食客的双眼,已将那一个昏迷在仙女肩膀上的恶劣男子凌迟处死,更有甚者还将其千刀万剐!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职业的本能,还是如何,那小二当先回过神来。立时脸上堆起笑容,斯艾着迎了上来:“请问姑……娘,您这是……?”
“给我一间上房”姑娘看了小二一眼,旁若无人地吩咐道。
小二怯怯地偷偷向旁边瞥了一眼,脸色变了一变,复又堆笑着打了个手势:“姑娘这边请”
后台一假装正在算账的五十多岁的微胖老者抬头瞧见来人,忽地一愣,继而心下一惊,忙不迭地离了柜台迎了出来,接过小二的活计,对小二弱弱挥了挥手,示意其在厅中伺候着,便带着这姑娘上二楼去了。
显然这福相老者便是这家客店的老板了。
及至入得房间,店老板回身扶着门槛向廊内左右张望了一眼,见无人跟上来,这才心下稍安,慌忙入了门内,将房门虚掩。这才轻脚凑到正欲把肩上男人放到床上的仙子姑娘身旁,单手遮唇,小意微声道:“姑娘,我看你面生的很,想必也是初来此地吧?”
“店家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姑娘微微皱了皱眉,微感讶异地道。
“姑娘”店老板的眼神中生出一丝怜悯之色,压低着声音道:“我看你也是会些武道功夫的人,并非小店不想做您的生意,只是今时不比往昔,人心叵测,奉劝姑娘趁着时候尚早,速速离开此城,哪怕露宿荒野山林,也总好过……”
姑娘挥手,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谢过店家好意,“不妨事的”她说完这话,便把肩上男子放坐在床边,手托住他的后颈,轻轻放躺在床上。
“那……,老朽这便让人为姑娘备些吃食茶水上来”店老板见她执意住下,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茶水二字语声略重,隐隐还有奉劝姑娘千万莫要用酒之意。
姑娘轻嗯了一声,为男子脱去鞋子,把他的双腿托在臂弯,小心平放在床上。掌柜的得了客家吩咐,微一摇头,心中默叹一声,这便退出门外去了。只是临出门前,又回头望了一眼姑娘的侧脸,终是面露不忍,神色不免黯淡了几分,终于叹息出声,走向廊子的楼梯入口。
不多时,小二把餐食茶水送了上来,便即告退。姑娘本不欲用饭,也暂时不需要用饭。然店家却不知其中原由,只当尽了本分地谊。姑娘看着桌上热气腾腾两个馒头和香气四溢的几碟小菜,一时倒也勾起了食欲。至于会否下毒,她直觉上以为不会。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特别准,确实无毒,不过有料。
饭菜可口,姑娘吃得香甜。感觉这饭菜味儿有点儿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及至倒出一小碗颜色极浓的热茶,稍稍抿了一小口,身子不由一颤:“好苦”她微叫出声。这才明了,原来店家有心了。小菜中加了醒神的调料,而这浓茶当中也一般的做了‘手脚’。
一阵莫名的感动,姑娘眼中闪过一道晶莹的亮光“店家有心了”她微声自语道。转过脸看了床上之人一眼,他还在昏睡,或者说昏迷,不省人事。
人在极度疲惫劳累的时候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累死了!
而床上已经人事不知的那位,真的快累死了。昏迷当中,依然双眉紧锁,嘴唇痉挛般微颤着,身子时不时便会抽动一下,或者说是抽搐,谁知道。就好像身体里面所承受着的无穷无尽的痛楚全都浓缩到了心灵里面,继而又反映到面上眉间。
姑娘于心不忍,眸中映着那双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不浓不淡的眉。柔软的心毫无防备地被谁咬了一口。忽地面上吃了一痛。不自觉地放下了小茶碗,起身两步来在床边坐下。视线锁在了那张痛苦着的脸上,默默凝望了许久,无由伸出一只小手,踌躇了一下,柔巧的指肚终于轻柔地触上了那因干裂而白里透红的双唇。
粗糙划手的强烈触感告诉姑娘——他已严重脱水。而这个事实,也早被先前退出门外的老掌柜的余光所捕捉上心。
正此时,小二恭声敲门。是来送干净的饮用水。姑娘欠首,以目深谢。
小二恭敬退出房门,随即房门吱呀一声再度关闭。姑娘来在桌边,翻过一只干净茶碗,提过水壶倒了半碗清水。嘴唇试了一下,水温刚好,于是单手端至床边,反过身子重新坐下。单手把他的上半身子轻轻托起,使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尝试着看能否喂进些清水。
碗沿触碰到他紧紧闭合着的上下门齿,发出微弱的清脆声音。他不肯张嘴,却并非自主意识,似乎是心灵的作用力反射到了肉体之上的表现,类似癫痫发作,只是没那般严重。
姑娘试了几试,发现此路不通。思来想去,发现他的嘴当真不是罗马城,而是华山。
反正……被他……亲过一次,再一次,还不就那样儿。也没什么了吧。
念至一半,心里微感慌张,一小点儿激动,略生期盼,只是那期盼还未成形,一口温水已含在口中……
初吻有多长?比再吻稍短。
你吻我——给我生气。
我吻你——赠你活水。
一而再,却与想像当中的感觉大不一样。怪怪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但愿再而三,再与气水无关。姑娘脑中闪过此怪怪念头。望着他的眼神中泛出淡淡幽怨:“我该怎么办?”她幽幽说道,短短几个字里,充满了让她倍感窒息的无奈。
“玥儿啊……你到底在哪儿?”默默低念,她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见到过玥儿。当她喃喃唤出这两个字,竟惊奇地发现:自己跟玥儿……很熟?
夜幕及地,门外廊内嘈杂声起。姑娘心中一凛,诸般失神之中只顾着想心事,竟一时不曾注意楼下动静。
醉语声,肆意狂笑声,嬉笑喝骂声夹杂着‘蹬蹬蹬蹬!’的脚踏木楼梯的声音响成一片。正是朝这边方向而来。
姑娘眉头挑了挑,暗察来人内息功力。发现俱是些外家功夫粗浅之辈,不足在意,更毋论惊惧。
虽不在意,并不大意,姑娘调整了内息,静气以待。
两桌‘客人’,一个不少,也一个不能少,更一个不会少!
酒客们蜂涌至门前,虎口虚压刀剑手柄,其中一人右手藏于袖中,飞刀在握,想来一个个也都不是蠢蛋,先前姑娘入得店门之际,一眼瞧出姑娘应该不是等闲之辈,肩扛一名成年男子,脸不红气不喘,好像是扛了一床天鹅绒的薄衾。只是身上没露半分杀气戾息,不显山没露水,一时不察这美人儿水之深浅。所以,有备则无患!
袖中藏刀之人已迫不急待,当先一脚把房门踹开,连挑逗调戏的前奏都简省节略了去。想必这货便是这群乌合参差货色的头头,哪里有当仁还让之理。一副我不先入地狱,看哪个不觉死的小鬼敢与老子抢道门的架势。
其人得志,意思再直白不过:牡丹花下死,也是老子先死,等老子死透了,死腻了,变成了凉尸,方才轮到尔等殿后!
众鬼心中大大不悦,手握刀剑之柄,眼中寒芒隐得极深,脑子里却不知已将谁做成了千刀肉。然而面上恭谨,众口一词,参差不齐地恭请大哥先入。
那人一脸的桔子皮相,双眼泛着酒红,半醉半醒中,一脚跨过门槛,浊光赤目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床边的女子。
女子面向床上男人,只留下侧背示众,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或者说此时此刻竟不知道有人已踹门而入。手臂粗细的门栓应脚而断,掉落在地,也已被这一踹之力给生生甩到床前姑娘脚边。
桔子皮脸的中年男子手上的飞刀在握,手心细汗微沁。一双脚却顾不得这许多,径直驮着火烧焦了心的桔脸男,便即朝着姑娘屁股后头去了。
所谓酒壮怂人胆,胆边全是恶!天仙玉美在等着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