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知微一愣,眼里闪过几分痛色,她抬手揉着少年柔软的发顶,又温声道:“那你是自己愿意留在寨子里的吗?若有人威胁,尽管告诉大姐姐,有大姐姐在,绝不会叫你被旁人欺负了去。”
一个晚上折腾下来,听王彪的意思,满山上住的都是大男人,各个粗心大意的,哪里会懂得怎么照顾孩子。
她原本看这阿胜身量单薄,手一碰都是硬邦邦的骨头,以为他是被这群野蛮人从路边劫来的,自然愤愤不平,没成想少年摇摇头,看她的眼神也很疑惑:“大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去年大雪,我险些冻死在路边,是大当家的一颗善心把我捡回来,又给吃又给穿,养了我这些时日,还不用做什么重活,其他的哥哥们见我年纪小平日也很照顾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阿胜,世上再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我为何要走?”
顾知微一噎,又听他说起旁的孩子:“像我这样没人要的,寨子里头有的是,全是大当家的心软,千里迢迢带回来养活,哥哥们常说,总有一日他们会推翻外头的恶人,让世上再无疾苦,人人安乐,阿胜就盼着这一天!”
言毕,阿胜笑着一挠头,喝净了茶水,像是发觉自己的冒失和打扰,连忙站起身来,拿着篮筐走了。
桌上的米粥还散着热气,屋内一室寂静,良久,傅砚修直起身来,听她在桌边幽幽长叹,语气里满是愧疚和复杂:“百姓疾苦,民生之艰,归根结底,还是本宫与皇帝做的不好,这一路的灾情你也见着了,若地方依照朝廷吩咐行事,哪会到如今这个地步?只可惜,如王自衡和赵裕这样的贪官太多,本宫是眼看着寻常人家平白遭难,妻离子散,此刻想来,只觉得.....”
“太后娘娘且放宽心,这事不能全赖在你和皇帝身上,京城那样泼天的富贵地,娘娘没有就此沉沦,贪图享乐,已是不易。”
傅砚修坐在她身侧,不偏不倚,公正道:“是前朝朝纲积弊,种下祸根,是摄政王狼子野心,勾结外敌,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挑起纷乱,不将天下百姓放在眼里,娘娘身处后宫,就算有顾将军帮衬,也终究做不到手眼通天,小皇帝年幼,仍是连兵法都看不完的年纪,要你们和谢淮宴这样的人斗,太难。”
傅砚修不是谋士,不是军师,他如今是大夏皇宫的客,从前却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他做过一国之君,因此深知其中的艰难和道理,尽管今日失了黄袍,但眼界尤在。
恐怕大夏举国上下,能看的这么明白的,除了他,也就没有旁人了。
见她不语,傅砚修又道:“天下万民为水,君主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是自古有云,但摄政王不会懂得其中道理,也不会明白如何体察民生,即便往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终有一日会适得其反,从高台上重重跌下,到时天下大乱他便成了千古罪人。”
听到此处,顾知微抬起头来,思绪万千,还没开口,手里就被塞进来一碗热粥,傅砚修已喝完了,他一指门口,笑道:“这也是大当家的一番心意,娘娘尝尝。”
这粥煮的清甜浓郁,一看就是有人看着火,仔细慢炖了好几个时辰的,热气蒸腾,顾知微长出一口气,听他又问:“王彪假借山匪之名暗中操练,涉嫌谋逆,又在青州一带烧杀劫掠,颇有恶名,如今还绑了大夏最尊贵的太后娘娘为人质,说出去简直荒唐的没人相信,若把这事上报给朝廷,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不知依娘娘的意思,打算如何处置?”
他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无非是提醒顾知微,此事看似容易,若想解决,只需贺昀一封奏报,到时朝廷自会派兵过来,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谁也逃不掉。
可这样的铁血手腕之下,弊端有二。
一来牵扯势力太多,从官员上查,沧云有王自衡,青州有赵裕,往上看还有那位李刺史,贯穿江南,其中弯绕复杂,简直是乌糟糟一团乱,万一还有什么旁人参与其中,他们三个费尽周折查到此处,一不小心打草惊蛇,岂非得不偿失。
至于第二,经顾知微有意试探,那王彪虽没认下,但显然此等忤逆之事的背后少不了谢淮宴和蒋家的手笔,他们远在京城,尚且能有此等手段和权势,?论把这山匪一事贸然捅出去会有什么下场,无外乎是官官相护,上头有摄政王授意隐瞒,下头有官兵扫清证据,就凭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保不齐最后非但颠倒了黑白,还能反咬顾知微一口,实在是不值当。
思来想去,顾知微斟酌着开口:“乱匪肆虐,占山为王,这毕竟不是小事,本宫无法坐视不理,但手段或松或严皆不好把握,不知枢梁王有何见解?”
“娘娘心中有数,又何必来问孤?”
傅砚修一挑眉,顺势凑身过来,他的束发有些散了,发尾就扫在顾知微的脖颈上,停在不远不近处,眼底是笑着的,直白道:“娘娘若有心处置,就不会称他们为乱匪,敢决然留在此处,一半是为了探听消息,另一半,想必就是要用怀柔之策,趁机收编策反,让其名正言顺,留为己用罢了。”
闻言,顾知微果然讶异,他接着摇头道:“娘娘有这份心
是好,这谋划也没错,但真要做起来,恐怕不会简单。”
“人心到底隔着一张肚皮,是这世上最难揣摩的东西,孤从前吃过这样的亏,今日也要劝一劝娘娘,若想收拢人心,政治清明,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小事,哪怕王彪他们愿意归顺,可只要有谢淮宴在,有心怀鬼胎的小人在,朝廷这池水就总会被搅浑,收服了这一个,往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如此往复,数之不尽。”
“想要万民归心,天下安定,孤只能告诉娘娘一句,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