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闹得鸡飞狗跳,是这山里久违的热闹,眼下事情都定下来,双方谈拢,贺昀纵然是不放心,但也没有法子,只能悉听太后安排,他同赵裕在门口拜了又拜,等王彪派人送来马匹,便匆忙下山去了。
等人散了,顾知微和傅砚修就被送到另一间厢房里小做歇息,这屋子看着不大,但胜在收拾的整洁利落,里头吃的用的一应俱全。王彪做事又心细妥帖,嘴上是看不起这些达官贵人,皇亲贵胄,但也不能苛责到当朝太后一身泥土污渍,狼狈不堪的留在寨子里,他思来想去,连夜派人去山脚下的农庄借了两套衣裙,回来浆洗干净,给顾知微送过去了。
这衣裳的布料不是宫中常用的锦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是实打实最牢靠实用,妇人做活时最喜爱的料子,顾知微不挑这些,也觉得一身污垢不成体统,她倒是有意梳洗梳洗,可一转头,就见傅砚修端坐一旁,目不转睛,显然是看了有一会儿了。
见顾知微不动了,他一挑眉,疑惑道:“娘娘若是需要热水,孤可替你喊一声,想来那大当家的不会拒绝。”
从前二人也不是没有共处一室过,就是更亲密的事情,傅砚修也半真半假的试探过几回,那时虽然也是干柴烈火,但终究点到为止,转瞬即逝,又碍着是在皇宫里,唯恐隔墙有耳,平日连话也得说的弯弯绕绕。
此刻屋内再无旁人,顾知微却觉得很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一声,将衣裙放在手边,状似无意,问道:“本宫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不像他们那么好糊弄,枢梁王不必隐瞒了,不妨直说吧,究竟为何要留下?”
方才在众人面前,傅砚修开口说这话时,顾知微没回过味儿来,还不觉得讶异,此刻细细想来,却有些不解了。
别看这位王爷嘴上说的有多好听,又是担心太后娘娘的安危,又是见不得她一介女子在此受苦,骗一骗贺昀这样的人还成,可想骗顾知微,那不能够。
傅砚修在皇城久居,日日相处下来,他是个什么样的,难道顾知微还不知道?她见过傅砚修独到的看法和谋划,也领略过他滔天的怒火和杀意,自然明白其心机深沉,旁人不可窥。
但说到底,他们二人情况不同,顾知微就是再不济,身边好歹也有从皇城带过来的暗卫,这些老手办事妥贴,若真有什么不测,就是靠着他们也能搏出一条活路来,可傅砚修不一样。他远离国土,不但借不上大邺的势力,反倒被那个倒霉弟弟坑害的人人喊打,如今他在大夏过的也不痛快,若非宫里人瞧着太后娘娘的面子,定是不会好好伺候服侍的,这样一个人,若没有后手,想靠着自己在几百号人里拼杀出去,绝不可能。
既然如此,他愿意冒着极大的风险,哪怕是性命之忧留在此地,必然有自己的图谋。
沉默不语间,顾知微思绪活络,已经想了大半,她是聪明人,傅砚修也一样,明知这话问的是试探,他毫不在意,故作无事,随口就给挡了回来:“太后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您金尊玉贵,可不能妄自菲薄,离京之前娘娘相邀于孤,说江南风景大好,就缺一个游船戏水的同伴,一路走到青州,孤虽没享着什么乐事,但既然是与娘娘同行之人,就不该把你丢在此处。”
忽的,话音一转,傅砚修姿态懒散,往后一靠,又有了一贯逗弄的口吻:“更何况,孤早就答应过会护住娘娘,这样的美事可不能假手他人。”
此刻天光将亮,外头泛起鱼肚白来,说完这话,傅砚修站起身熄了屋内的灯烛,他的面容一下隐没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叫人难以琢磨。
顾知微收回眼,轻哼一声,直言道:“你不必拿本宫当什么挡箭牌了,若你想走,还愁没有法子?本宫可没有那个能耐能绊得住枢梁王的脚,傅砚修,你分明就是有意顺水推舟留在这寨子里,同本宫一样想要打探消息,试一试这江南的军备。”
“果然瞒不过娘娘,”
傅砚修那头轻笑一声,被戳破了心思,也无甚气恼:“太后娘娘焉知孤就全然没有真心?那些暗卫再厉害,也终究比不上刀快,若王彪真改了主意要对娘娘下手,等他们察觉不对,冲进屋里,只怕一切早就晚了,孤留在此处,关键时刻也是愿意为娘娘挡一挡道光剑影的。”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顾知微沉默片刻,脸上忽然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万幸屋内光影朦胧,傅砚修也察觉不出来,她随口应付几句,想开门透一透气,却被眼前直挺挺站着,犹如铁板一块的两人吓了一跳:“二位好汉这是.....”
门口这两人一左一右,是常常跟在王彪身边的,此事事关重大,这位大当家的得拿捏好尺度,既不能叫太后娘娘遭罪,也不能让他们轻易跑了,索性派两个信得过的守在此处,旁的一切正常,只是不许在寨子里闲逛罢了。
见顾知微愣神,这二人面面相觑,唯恐唐突了贵人,正想开口解释,却见远远走过来一个少年,名叫阿胜,看模样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比谢翊大不了多少,他是听王彪吩咐,特地煮了点清粥小菜,一早送过来,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原本阿胜放下东西想走,
顾知微却眼疾手快,一把把人给拉住了,既然屋子出不去,从旁人嘴里打探打探也是好的,她递过去一杯热茶,笑道:“这位小兄弟看着很年轻啊,不知是哪里人?”
阿胜年纪小,没有戒心,他看着顾知微面善,自然是问什么说什么:“大姐姐有所不知,我生在北疆,长在江南,因为家中情形不好,亲娘早早病死,爹爹在外赌博,欠了许多外债,祖父祖母年迈,一气之下断绝关系,不再来往,也就放任我不管了,从小到大,阿胜都是乞讨为生,各地都去过,可没停过脚,也不知自己究竟算是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