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霍影打开门,扶着带着些许酒气的李锐进了屋。
她回到2017年的时候,门铃加拍门声一阵接着一阵没停过,没时间去思考,先开门把李锐拉到屋里。
“我一直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霍影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在给李锐倒水时,瞥了眼手机,确实有很多的未接来电。
“我不要听你的醉话。”
李锐微微眯着眼,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怎么这么冰!”
“为了让你清醒。”
李锐其实很清醒,两杯红酒而已,他把水杯“噔”一声放在茶几上,余光中霍影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
欲盖弥彰……
李锐心想,这家伙,非得逼一逼才肯好好说话。
伸出手,拽住霍影的胳膊,用力把她拉到沙发上,紧紧靠近他。不等她挣扎,李锐的脸已经凑了上去:“霍同学,昨天问你的话,考虑得怎么样了?”
霍影正翻到一段时间显示是傍晚录制的音频,心不在焉地被李锐这么一拽,眼睛还留在手机上,没把他的问题听进去。
“什么?”
李锐叹了口气,没收了霍影的手机,扔到沙发角落。他扳着她肩膀,盯着她眼神,再问:“霍医生,咱俩认识十八年,年纪也不小了,我未娶你未嫁,凑一对吧。”
“不……”
这是没有经过考虑,直接从霍影口中蹦出来的字眼,在看到李锐黯淡下去的眼神,霍影发现自己除了担心会伤害到他,更起伏的情绪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对于这样的想法,霍影自己都觉得可怕,2067年的那个世界,那个气息还留在这间屋子里的男人,在这几天里,占据了她的生活和思想,以至于她放不下,对,她只是放不下。
“李锐,你听我说——”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不不,不是你想地那样,我……我……”
李锐松开她,却没法从她眼中看出端倪。
“李锐,我不是木头,这些年你对我好,我都知道。”
“但是呢?”李锐好像变得坦然起来,他浅笑着问道:“但是你,就是对我没感觉?”
“你知道,我这人除了做手术,就没……就没喜欢过别的。”
“霍同学,这个理由,可不能说服你自己,更不能说服我。”李锐手移到后脑勺,斜斜地靠在沙发上。
霍影看他这幅样子,恨不得把水杯砸过去,因为这时候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锐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继续追问“你并不讨厌我,那么,是有了喜欢的人吗?”
“没有!”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似乎让李锐很满意,他喃喃道:“那就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不不——”
没搭理霍影的否认,李锐已经起身走到门边,他回过头,伸手挠乱了跟过来的霍影软软的发丝,眼角暖暖的笑意:“我会让你改变主意的。”
“诶——”
门关上了,霍影把没来得及说的话咽回去。
她又回来了,在2067年乘坐了出行舱、躲过了游行示威,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李锐走后,霍影愣愣地坐着,过了一会,才想起还有一段未听的留言。
“霍影你好,再次回到这里我很意外,我在想,也许还会有下一次。冰箱里的苹果我吃了一个,老实说,有一点酸,但我很庆幸,至少它是作为苹果该有的味道。早晨看到樱花开了,忍不住出了门,上次忘了提醒你,在我们的世界,空气污染严重,不带呼吸装备出门是很危险的行为,希望sam会记得提醒你。按照你的推荐,我吃了生煎,花费了12元,味道很特别,从前我也曾经试过品尝生煎的味道,今天吃到由人手工制作的产品,原来是这样的。我用你的手机,骑了三次自行车,这是我第一次骑这样的自行车,还好我有健身的习惯。原来在你们的年代,就已经实现了手机支付,这是一项伟大的进步。不知道你在那过得怎么样,最近因为一些原因,可能会有些抗议活动,如果要出门,请务必要小心。家里就只能有药片了,如果你怀念家乡的味道,可以让sam帮你调试,你在吃药片的时候,也能像是在吃生煎一样……”
回到自己的世界平平静静地过了好几天,却让顾炎觉得有些漫长,尤其每天傍晚回家后,他总觉得自己会一个不小心就会消失,而他甚至都做好了接受的心里准备,老天却像和他开玩笑似的,转换没再出现过。
周五结束工作的时候,顾炎接到通知,参加夜晚的宴会。邀请函直接是程慕的二秘发给他的,纵使有千万种不想去的理由,也不可能缺席。只是别中途突然消失在众人眼前就行。
说是级别很高的宴会,实际上也就是品种繁多的药片和果汁而已,不同于顾炎平时在家里食用的单纯含有营养素药片,这是直接就能吃出诸如“虾仁”、“鲍鱼”、“芦笋”等食物味道的药片,其高级之处在于能做出最逼真的味道,这也是在这个年代评价一家餐厅档次的标准,只是即便是高档餐厅也并不受年轻人青睐,多是那些有些年纪的人光顾。
“顾,最近家里有什么事?”
“噢,凌。”
顾炎不喜与人寒暄,原是独自在角落里望窗外,好友凌肃过来打招呼,每次这两位身着西装的男人立身站着,总会收到不少从散落在各处飘来的目光。
“前几日遇到一位霍小姐。”
“霍……”
“助人为乐,送她到你家楼下。”
凌肃一定是看到了具体地址,确定了霍影回的是自己家,顾炎也不做反驳,微微颔首:“她是我朋友。”
“朋友?”凌肃很意外,他与顾炎相识多年,第一次听说他有这样一位可以自如地出入他家的异性朋友。
“下次再遇到她,照顾好她。”
一向不苟言笑的顾炎,在说到这句话时,眼角竟带出些许暖意,被凌肃捕捉到,短短时间里让他第二次觉得意外的神情。好友的交待,他不会多问,但正因为是好友,他免不了多问了一句:“那位97分的颜小姐,还没见面?”
顾炎摇头,正要回答,脑中却想起那晚上当他突然回到自己家,门外是魂不守舍的唐律,两人长谈的话题。唐律与他一般大,也是到了要成家的年纪,家里给他配对了一位92分的律师,那晚上是唐律和律师第一次见面。
“顾,她说和我组成家庭也是社会责任所逼,将来培育出子女,完成任务,我们两人可以过各自的生活,婚姻不会对双方产生束缚。”唐律问顾炎:“为什么我们必须和不熟悉的人捆绑在一起,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想到这,顾炎将同样的问题抛给凌肃:“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要以这样的方式组成家庭,是社会的进步还是退步?”
凌肃这下子不得不好好端详着站在他对面的人:“这就是你享受这个身份所必须承担的社会责任,社会一定是在进步的,你不该怀疑。”
顾炎没说话。
凌肃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试探道:“那么,你觉得应该以什么方式组成家庭?”
顾炎没有直接回答,却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句:“凌,你有没有喜欢一个人,喜欢了18年?”
“18年!”这下子凌肃明白顾炎这是纯心要捣乱的了,白了他一眼:“神经病。”
凌肃去别处,留下顾炎一个人,心里却满是那个叫李锐的人说的话。十八年,在凌肃看来是神经病的行为,不知道在那个年代,一样是被鄙视,或是值得歌颂?
他正出神时,身后有人叫他,声音厚重。
“顾。”
顾炎回头,站好,恭敬地回答:“程先生。”
“这次的食物很失败,整晚也没见你吃几口,那批设备该报废了。”身为执政者,程慕说话总是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只是有些累,吃得比往常少了些,食物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在他敬重的人面前,顾炎撒了谎,在他被霍影家附近巷子里的食物勾起味蕾后,再次回到2067年,就再找不到能与之相同的满足感了,他咽不下去,这些掩耳盗铃的假象。
“既然技术没有进步,报废也是应该。”
顾炎不会为了厨房里一套烹饪的AI而去违背程慕的指令,他担忧的是那次未成功的实验结果,原以为程慕会对此进行指责,不过这位军人出身的中年首领,只是淡淡道:“如果实验进行有困难,可以向我提。”
“不,没有。”顾炎身子又紧绷了几分:“保证在规定时间完成任务!”
目送程慕离开,顾炎是真的觉得累了,整个晚宴,均是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但人与人之间,又有几个是真诚地在交流?
走出大厅,领取了外套,顾炎任性地没有取出行舱,而是戴上呼吸器想要散散步。
门童、服务员、私人物品保管员,都是人工智能在服务,从前至少还有仿真机器人用千篇一律的声音道一句“欢迎”或“再见”,到现在,门会自动识别人然后开和关,需要什么只要动动嘴皮子或是按下拇指东西就会送到跟前。在这个时代,人每天说的话极少,语言成了最没用的工具,交流也不是一项有用的技能。
带着呼吸器的顾炎像个傻瓜一样走在路上,身边只有飞驰而过的出行舱,钢筋玻璃铸成的高楼永远只看得到它们的腰部,厚重的霾像是把世界隔成两个世界,下面的人永远看不到上面的模样。
一种寂寞感让顾炎周身发冷。
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30年,独自一人走在深夜的街道,初次有了挣脱呼吸器束缚的渴望。回到2067年的这一周,纷纷落落的樱花,迎面笑意的邻居,热气升腾的美食,突然在这个夜晚挠得他心神不宁。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证明自己不过是一时好奇,而不是喜欢上了那个满是烟火气息的50年前。他曾在每个傍晚、每个深夜,每个他回去的时间等待着,做着与当时一样的事情,等待着,却没有一次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