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来到这里，霍影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惊慌，甚至多了一丝丝的庆幸。

想起两小时之前，李锐把她带到一家火锅店，人声鼎沸，说话都得扯着嗓子，霍影问他怎么想起请她吃火锅了，李锐一边涮着牛舌一边大声说：“给你补个生日。”

火辣辣的汁水从喉咙一直淌到霍影胃里，在这北风萧萧的初春，积郁的身心突然觉得顺畅了。

“影子，咱俩认识几年了，数数。”

李锐给霍影夹了块牛肚，又给她杯子里加满凉凉的酸梅汁。

“99……哇塞，十八年了！”霍影还真没认真数过，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说你人生的三分之二里都有我。”李锐又给她夹了块冻豆腐，说：“我这人咋样，你看清楚了没？”

霍影只顾着嚼着牛肚，好不容易咽下去，灌了一口酸梅汁，才瞥了一眼对面的人：“清楚得很！”

“那我追了你这么久，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咳咳——”冻豆腐里渗出的汁水把霍影辣得够呛，她一松筷子，抓了杯子直接就是整杯的冰水下去，透过空的杯底，霍影看到了李锐咧开嘴的笑意。

“李锐你想害死我啊！”

“你一个给人开胸的大夫，胆子就这么点。”李锐懒懒地靠着椅背，却盯得霍影如坐针毡。

“饱了饱了。”霍影抬手：“服务员，买单。”

之后，霍影都没再跟李锐说话，直到车停在她家楼下，李锐巴在车窗边沿，一脸认真地叫住她：“霍影同学。”

霍影深呼吸了一口气，没回头。

车门“啪”地一声被关上，李锐已经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凑近她鼻翼：“我刚才的话，是认真的，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霍影低下头，“嗖”地从他身边逃开，留下李锐一个人在原地，低低地笑。

回到家，冷水洗了脸，霍影窝在沙发上，拿起手机想放首音乐平复一下，却点开了一段音频。

“霍影你好，我叫顾炎，来自2067年……还是想谢谢你的家收留了我……并拆了你的一盒泡面……最后，祝你快乐。”

这是……这是他的声音，如同三月的春风，清冽而又平和。

霍影愣了，李锐的腔调还在干扰着她，可这位顾炎先生的留言却像一位遥远却又熟悉的朋友，搅得霍影更加心绪不宁。她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她一个人的冒险，去的匆匆，回得也匆匆，却没曾想，这一段历程，并不止她一个人。

顾炎，她突然，好想见见他。

于是，她又一次来到他的家，3月25日夜晚9点25分，顾炎的家。

反正总归会回去的，霍影想着，就当是，换个世界换个心情吧。

说不好什么时候回去，霍影决定先洗了澡，没有换洗衣服，就用浴巾先裹好，再把脏衣服拿到洗衣机那。

“嘶，不知道会不会用诶……”

试试看吧。

霍影打开洗衣机的门，把衣服放进去，关上门，她突发奇想着用嘴下了指令：“洗衣机，帮我把衣服洗好烘干，好不好？”

说完霍影自己都觉得好笑，也就说说而已，她还是伸出手要去捣鼓为数不多的几个按键。

不料，还没等她碰到，洗衣机已经开始运作了。

“哇，真这么智能。”

霍影“啧啧”称赞了几下，就不再管它了，顾炎的卧室在里面，一张大床，一个衣柜，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霍影喃喃道：“顾先生，不好意思，借你的床睡个觉，谢啦。”

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房间，顾炎无奈地笑了。

难不成，未来的每个夜晚，他都要回到50年前，经历一个白天后，再回到他的世界？

顾炎和衣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另一个世界，似乎轻松了许多。也许回不去也挺好的，他想着，沉沉睡去。

早晨是被一阵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的，顾炎活动了筋骨，发现自己竟然一个晚上都没关窗，他如临大敌地冲到窗边，却嗅到了清新的味道。那是他在高级呼吸装备里都体会不到的舒服的空气的味道。顾炎深深吸了三下，浑身都舒畅不少。他索性把半开的窗户全都推开，任风灌进屋里，自己趴在窗沿，看楼下两三层楼高的树上冒发的绿芽，和纷纷扬扬落在行人肩上的粉色花瓣。

拿着霍影的手机和鞋柜上的零钱包，顾炎开门，下了楼。

电梯门打开，一位老人推车带着小孩，看到进来的顾炎，主动点头微微一笑，没做好打招呼准备的顾炎先是一愣，而后很快便回了一个淡淡的笑，这对他而言，已经很是稀奇。电梯缓缓下降，顾炎瞥一眼推车里的婴儿，正好撞上他圆圆的大眼睛，小孩子咧开嘴冲着他笑，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顾炎颤了颤，鸡皮疙瘩像是又起了。

出了单元楼，是顾炎难得见到的绿草绿叶，即便是在他的科研所，也只是在玻璃罩子里有些绿色植物。小区的空地上，有练太极拳的老人，顾炎小时候在外婆家里见到过类似的招式，只是在他的时代，敢在室外运动的人，如果不是嫌命长，那顾炎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想到这，顾炎有点担心那位有缘的朋友，不知道她会不会用他的装备，sam应该会提醒她吧，早知道就给她留个言提个醒了，不过，顾炎摇摇头，谁又知道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呢。

“阿嚏——”

刚把呼吸装备套上的霍影因为不习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感觉容器里顿时又不干净了，霍影拆下装备，放回消毒器。她早上差点就这么出门了，想起新闻上的报道，才把开了的门又关上。可是装备在哪？该怎么用呢？

在她自言自语时，一个透明盒子飘到了她面前，里面是一副比电视上看到的要精致的呼吸装备。

【请带好再出门。】

霍影挺开心，接过装备，冲着墙上某个角落道谢：“机器人朋友，谢啦！”

重新消毒好的出门装备套在眼睛以下，霍影下了楼，机器人朋友刚才告诉她顾炎的出行舱停放的位置和启动的指令，霍影可没打算挑战这么讲技术的事，万一撞了别人被抓进监狱就麻烦了。所以她采取了另一种方案，利用手机共享出行的软件，预定了一辆出行舱，接到她，然后送她去最想去的地方——这座城市最好的医院。

从医院出来，霍影本想去找家商场逛逛，不料医院外面已经被人群围住，正在举行抗议活动。

糟了！

霍影没功夫搞清楚外面的状况，只听见一阵高过一阵的声音在喊“公平！公平！公平！”“平等！平等！平等！”霍影在医院防护设备开启之前逃回医院大楼，她按照指示标识找到地下停车场，拿出手机要订一辆车回家去，可给她的回馈都是“相关路段戒严，无法靠近”。正心急的时候，停车场里一辆出行舱朝霍影的方向驶过来，霍影下意识地往前探了身子就拦车，出行舱在靠近她的时候紧急刹了车，里面的人没有开窗，但霍影能听到传出来的声音：“这位女士，你不知道轨道上不能站人吗！”

因为没有戴面罩，车里是个长得还挺帅的男人，板着脸神情严肃，霍影只想着要离开这里，也不管他的发怒，凑到窗前，指着顾炎的手机自带的地址问道：“我有急事要回这里，能不能麻烦您带我出去？”

车里的人看看地址，再看看她，陷入沉默。

而就在霍影以为不可能帮忙的时候，车门缓缓打开。

“上车。”

霍影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两秒，严肃先生瞪了她一眼，她才赶紧坐进去。

板着脸先生并没有走到路面上，而是在像隧道一样的通道里快速地前行，一路无话。

霍影几次想开口问他那些人为什么抗议、这隧道怎么都没别的车、先生贵姓真的很感谢您，但一歪脑袋看到那张脸，便乖乖地闭了嘴。

很快，出行舱便到了一处地下停车场。

“到了。”

霍影没认出来这是哪里，茫然地望着他。

“你不是住在这里？”

“当然。”霍影心想这估计是楼下的停车场了，她说了“谢谢”便开门下车。

“女士贵姓？”

“姓霍。”

看来也不是完全不能沟通嘛，霍影还想多跟他聊几句，出行舱和舱里的人却没顾上她，直接风一般地离开了。

回到家已是傍晚，刚把气喘好，顾炎的手机进来一条音频。

【顾，我要和那位92分的商小姐组成家庭了，今天晚上我们第一次见面，有没有觉得很讽刺……顾，我对她，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呵，说得我自己都觉得好笑了，心动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毕竟是别人的隐私，只听了两三句，霍影就没再听下去。

“顾先生。”霍影自己打开了录音的功能：“没想到，我又来了！哈哈，你说以后我们会不会每天都要换一次，真好奇咱俩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又或者……哇，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止我们俩，说不定这是受了什么太空的引力，其他人也每天都在换呀？嗯……找机会我得问问他们，这太神奇了。”霍影匍匐在沙发上，两只小腿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我今天出门了，没敢开你的车，去了医院，太神了，我是个外科医生，回去我得考虑改行了，不然再过个二三十年我就要下岗了……不过到那时候我应该也退休了吧，不过也难说，到你们这时候人的寿命应该很长很长了吧……我怎么这么多问题呀呵呵……咳，反正你们的时代跟我们差别挺大的，还真没白来呢。”霍影顿了顿，好奇道：“你呢，你在那边做了啥？有没有去吃好吃的，是不是比你的药片好吃？啊对了，家里的东西你随便用，下次我多放点钱在床头柜，你别客气啊……”

霍影还没说完，门铃响了。

暂停了录音功能，门外是一个男人。

按了几下门铃没见反应，男人接通了语音通话：“顾，你不在家？”

霍影没敢回答，却又生怕他能自己开门进来，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你快回来吧。”

“影子……”

顾炎正在使用霍影手机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手一划，就给接通了，本想挂断，那头却已经开始在说话了。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来电者似乎有些微醺：“十八年前咱俩上高中的时候，我就追过你，你那时候……那时候一定也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顾炎眉头微微一皱，果断挂掉了电话。

而电话那头的人不依不饶地，一直打一直打，顾炎一开始会挂断，挂了几个之后，便调了静音，任他响了。

十八年前，她的追求者，喜欢了她十八年？顾炎不自觉地又起了鸡皮疙瘩，这样的感情，让他不知道该从何去理解。十八年，在他们的世界，足以实现人类无法想象的科技飞跃，变化翻天覆地，改朝换代，而这里的人们，却能只用来喜欢一个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响了，不是楼下的门禁系统，而是就在门外。

“影子，我是李锐，我知道你在，开开门。”

此时，手中还拿着霍影手机的顾炎，有些无措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说了句：“拜托，你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