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

黑暗中，霍影被刺鼻的气味呛得直咳嗽，她很确定，在经历了一阵晕眩之后，周遭的环境已然改变，原本的红砖全都不见了，方圆五百米都是空旷的荒地，远远能望见有楼房和灯火，也能看到两三个笔直吐着烟的大烟囱。她整个人是坐在地上的，底下是硬邦邦的枯草，有点潮潮的。

在还没有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之前，霍影不敢妄动，她四下寻找着顾炎，在背后两米开外的地方看到了趴着的他。

霍影抬高了音量：“顾炎，顾炎。”

叫了几声之后，人有动了一下，霍影稍微安心了些，她慢慢地挪动着身体，避免发出太大的动静，渐渐向顾炎靠近。

等她能够触碰到的时候，顾炎撑着身体爬了起来，一边膝盖跪在地上，呼吸有些急促。

“你……你没事吧？”霍影扶住他，试着捋顺他的气息。

头顶上传来类似防空警报的声音，霍影紧紧抓住顾炎的手，有些紧张：“顾炎，你快看看，我们是不是回来了？”

被警报声震得清醒了许多的顾炎这下子终于能够好好地检查周围的环境，即使这是他的时代，仅凭黑暗中的这一片荒野，他也很难判断这是什么地方，2067年的西城，已经几乎成为一个离边界最近的能居住的城市了。顾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摸摸裤子口袋，随身带着的眼镜盒里掏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眼镜架随即便黏在了他太阳穴两侧。

霍影只看得到顾炎戴上一副平常无奇的眼镜，顾炎通过眼镜看到的东西，她完全看不到。

两人的手一直紧握着，霍影眼睛开始觉得发痒发酸，忍不住直流眼泪。顾炎在两三分钟后，迅速拉着霍影的手，让两人站了起来。

“不行，得赶紧找个地方。”他说着找到了一个方向，把霍影的围巾重新围住她的脸，只剩下一双眼睛，他自己把衣服往上一提，捂住了鼻口。

“这是怎么回事？”霍影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来，含含糊糊。

顾炎拉着她边走边解释：“我们回来了，没有面罩，很危险，必须马上到室内。”

霍影另一只手把围巾缠得更紧了些：“要走多远？”

“导航说走一公里有胶囊旅店。”

这一公里的路程，曾经应该是繁华的商业街，各种餐厅的招牌字已经模糊或脱落，小旅店的窗户也没有了玻璃，路面是杂草，却又不是草该有的样子，黑黑硬硬的，走在上面被扎到都疼。虽然只是一公里，但在顾炎的带路下，他们只是拐了个弯，过了两个路口，感觉人烟气息就多了很多，尽管如此，路上还是看不到行人，只是道路两旁的路灯比较明亮而已。

到了目的地，顾炎停住，那副眼镜一直挂在他脸上。既然是胶囊旅店，好歹也该有个招牌，但霍影没看到。

顾炎稍微扫描了四周，选定了一个位置，走上前。

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慢慢开了个小口，顾炎摘下眼镜，将双眼凑近，一道绿色的光横扫过他的瞳孔，数秒之后，墙壁移动，打开一个能通行一人的门，微微亮光透射出来，霍影看到向下的阶梯，很长很长。

顾炎把眼镜戴回去，手伸向霍影，牵着她走了进去。

霍影回过神，紧跟着顾炎的脚步，在她身体完全进去后，墙壁合拢。

在往下走了两层楼梯后，两人来到一扇玻璃门前，顾炎再次摘下眼镜验证了瞳孔，“滴”的一声，验证通过。

但玻璃门在他进去后便关闭，霍影被隔离在门外。

顾炎见状，从屋里出来，再次进行身份验证。这次他在眼镜上简单又快速地点了两下，霍影完全看不出他做了哪些操作，只见玻璃门再次打开，顾炎牵着她，两人顺利进去了。

“现在可以把围巾摘下来了。”

顾炎整张脸已经露出来，霍影也把围巾往下拉。

按照刚才进门走过的路，这里应该是地下室了，霍影仍然没有看到有人走动，只有他们两个，站在略显空旷的大厅里。

霍影很多问题想问，但顾炎此时正在忙着，应该没有时间解答她的疑惑。

那副万能的眼镜再次为顾炎定位了一个方向，金属质感的墙面在他的触碰下有一块变得柔软，依旧是A4纸大小的液晶平面，这一次顾炎需要把整张脸都凑近了去，扫描之后，平面上出现了他的信息，在经过核对后，出现了“Pass”的字样，顾炎把手腕凑上前，蓝色的荧光像是在他皮肤上盖上了确认的印章，但手拿下来之后，皮肤表面却看不到任何痕迹。

“你无法进行身份验证，虽然我的权限高，但也只能带你进到这里，不能给你单独开一个房间。”完成了相关程序，顾炎对霍影说道。

霍影本能地回道：“没关系，我就在大厅这里坐一会。”

说完全没有顾虑，那是假的，霍影没等顾炎回话，把憋在心里的一堆问题丢给了他：“这怎么跟你在的城市差别那么大，我们要在这呆多久？接下来要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这里面都住着人吗？都是像你这样的人才能住进来吗？”

“不会让你在大厅。”顾炎握住霍影的肩，带她往通道走，光滑的通道，走到顾炎确定的位置，他手腕向墙壁一对，一扇门打开，里面是一间小房间。严格来说，算不上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用玻璃隔起来的应该是供住客清洁的空间。

“正好，我也不放心让你单独住一个房间。”顾炎从房间里找出药片：“先吃点东西吧，这里只有这些，将就着吃吧。”

霍影接过来，折腾了一晚上，确实饿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讲究的，嚼碎了咽下去，饱腹感很快就有了。

顾炎吃了三粒，然后通过眼镜接通了电话：“凌，我是顾。”

霍影保持安静，坐在一旁。

电话那头视一个男人，在电话接通时有惊喜地叫了一声“顾”，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而后他说话的内容，霍影就听不到了，只能听到顾炎时而应声几个字，神情越来越严峻。

他们说了很久，霍影眼皮忍不住打架，她掐自己，想要保持清醒，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允许睡过去，但不知是太累，还是小房间里的床让她有种没体验过的舒适，在柔和灯光下，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也不知道。

霍影梦到自己醒来时在冰冷的地板上，头顶的灯亮白得刺目，顾炎已经不在，几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拿着手术刀走近她，而她四肢被固定住无法动弹。那些人要把她当做实验品来研究，霍影惧怕得挣扎着，想要叫喊，喊不出声音，想要挥动拳头，却动不了半分，当冰冷的器皿接触到她的皮肤，她终于忍不住把堵在喉咙里的那声“救命”喊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

霍影睁开眼睛，她躺在温暖的胸膛里，床是软的，光线是昏黄的，她手掌紧抓着床单，额头上冒着汗。

抬头一看，是顾炎。

霍影闭上眼睛甩甩头让自己醒过来，那只是梦，只是梦。

“我睡了多久？”

“三个多小时。”

“你呢？你一直没睡？”霍影仔细看着顾炎，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也重新打理了一番。

“起来洗个澡吗？”顾炎拿了一整套新的衣物给霍影，指了指玻璃门里的清洁舱：“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我们要离开这里。”

“顾炎，你不许瞒着我，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不是很危险？”

“两天前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游行活动，现在已经进入尾声，军方控制了局面，处理了暴动分子，这里算是边缘地区，漏网的人会往这里逃，在引发二次暴动之前，我们不能留在这。”

霍影有些发怔，这就是2067年，她带着好奇来到的年代。

没时间多想，她进了清洁舱，照顾炎的指导按了按钮，她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剥落，不是她想象的热水，而是气流自她头顶开始，包围着身体四周，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很快不过几秒钟，清洁工作结束，顾炎给她的一身新衣服也不需要她动手，在她睁开眼睛时就已经穿好在身上。

跟着顾炎，走出房间，在门关上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间胶囊旅馆，除了他们两个，是否还有其他人，不得而知了。

穿过过道，大厅里停着一辆出行舱，见他们出来，舱门打开。

霍影觉得驾驶座上的人很是眼熟，多看了两眼，那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在跟顾炎对视过之后，眼神飘向她，面无表情地颔首：“我们又见面了。”

想起来了，这是曾经在医院里给她搭顺风车的人。

不知该说什么，霍影也只是点点头，猫着身子进了出行舱，顾炎坐在副驾驶，她坐在了后座。

这和之前她乘坐过的不一样，空间要小一些，待她坐稳，出行舱启动，一道门给他们开了路，子弹头一样的出行舱飞速地冲了出去。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霍影这才看清了，这个凋败的城市是什么模样。

房屋都是许久无人住的样子，玻璃窗摇摇欲坠，地面上堆满了垃圾，厚厚的灰尘覆盖在上面，出行舱并没有接触地面，它的速度过快以至于尘土纷纷扬起把它包围，也挡住了霍影的视野。

“盛教授在昨晚十点左右已经安全。”那位被顾炎称作“凌”的人对顾炎说：“顾孟也已经回到实验室。”

知道朋友在其中一定帮助了不少，顾炎对他说了谢谢。

“顾，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实验室找不到你，定位系统对你也失灵，程先生曾经像我打听你的去向。”

“有机会再向你解释。”

“OK。那么这位……”

“霍影。”顾炎介绍两人认识：“他是凌肃。”

被点了名字的霍影礼貌地打了招呼：“凌先生。”

凌肃以点头表示回应，没再多说话。

“这次的导火线是什么？”顾炎问。

“顾孟他们在太空署的研究有了新突破，消息被泄露出去，也不知道是谁，顺带着抖出你们在做的事，四区五区的人煽动的，估计军方有内应，监控没有警报，他们利用凌晨布置，第二天上班时间主街道连环爆炸，太空署一众研究所被围攻，科学家被控制。”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要跟政府谈判，终止所有科学研究。”

“就这样？”

“这只是开始，程先生不给他们得寸进尺的机会，当晚就剿灭了。”

顾炎淡淡地道：“是他的手腕。”

霍影安份地坐在后座，看着满屏的尘土，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