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到西城四百公里，自从一年前通了高铁之后，大巴的生意变得冷清许多，票很充足，买到下午五点的票，全程高速公路，晚上九点就能到达。

车上几乎有一半的位置是空的，两人买的票本来是在中间，霍影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后排，问顾炎愿不愿意坐到后面去。

顾炎点头，拎着在车站买的两袋吐司和牛奶，跟着霍影坐到了最后一排。

车开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车站就在高速路口附近，下班高峰期也不会产生多大影响，霍影撩起窗帘，看着车窗外红的黄的白的车灯，听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响，别人都是急切地往家里赶，而她，正和一个来自50年以后世界的男人去寻找回到他的世界的秘密，如果可能，她甚至会跟着他回去。

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霍影不能排除这一次顾炎会成功地回去，也不能排除她会跟着顾炎一起回去，更不能排除她这一过去就再也回不来的可能。

霍影问自己，真的想好了吗。

其实她还是害怕的不是吗，她总是对自己说要遵从内心的呼喊，要逃离，可真的有一个机会，又差劲地有了牵挂。这里的人，这里的工作，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游戏规则，说放下就能放下吗？

顾炎把吐司袋子打开，递给她，见她走了神，知道她心里装着事。

他握住她的手，希望能安抚她：“别想太多，你要相信，只要能回去，就一定能再回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好你。”

面对顾炎，霍影的感情还是那么复杂，她不是一个会勇敢地把自己完全交给别人的人，也许不到最后一刻，她都做不出决定。但既然现在已经启程，将来发生的都是未知，她说服自己，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嚼着又干又硬的吐司，霍影看顾炎似乎也是一样的感觉，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这应该是你来到我们这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了吧？”

顾炎皱着眉：“药片和它，我想就算是你也会很容易作出选择。”

“先吃两片垫垫肚子吧，到了西城，好吃的可多了。”霍影头靠在顾炎的肩膀上，没有主动移开，在其他乘客看来，他们两人就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小情侣，大巴已经在高速公路上飞驰，霍影的脸上一道一道地闪过被窗帘折断的光影，大概是想到了令人愉快的事情，她的神情慢慢平和下来：“羊肉泡馍，肉夹馍，胡辣汤……噢，差点忘了，还有那个史上最难写的字，biangbiang面。”

“这些你都吃过吗？”

“十多年前去过一次，只吃过肉夹馍和羊肉泡馍。”

“那你还不如我，这些东西的味道我可都是尝试过的。”

“顾炎，在你们的世界，家人之间感情亲密吗？”

“顾孟很聪明，也很独立，很早就博士毕业，现在在太空署，我们工作忙，平时很少见面。”

“你的父母呢？”

“母亲一直致力于基因工程的研究，也是著名的科学家，我和顾孟小的时候是外婆带着，念书以后就都是机器人家政在照顾我们，母亲十天有九天半会待在实验室，只在遇到重大事件或是重要的时间点才会联系我……最近一次，噢，是给我提供配对组成家庭的对象信息。”

霍影听着愤愤地掐了他手背：“你打算怎么跟你母亲介绍我？噢，妈妈，这是来自2017年的人类，现在已经八十岁了，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干不了……”

“我不许你瞎说。”顾炎握紧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你对我而言，是不同的。”

这话让霍影心中一暖，“你的其他家人呢，再跟我说说吧。”

“其他的家人……”顾炎的嗓音变得低沉起来：“我的父亲是一名将军，在我15岁那年牺牲了。”

霍影一怔，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把顾炎的手紧紧包裹住。

顾炎反倒轻拍她手背，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告诉她“我没事”。

“那时候战争已经进入尾声，像我之前和你说的，世界分成了几个大的政权，但还是有一些武装部队在四处窜动寻找据点想要独立成国。连年的战争，全世界人口出生率大大降低，加上污染等原因，人口大幅地减少，按理来说，这样的情况下人均资源应该更多才对，但当时适合生存的土地锐减得更厉害，每个新政权国家内部都在进行战争，我父亲镇守在边境，每一个申请入境的难民都经过严格检查。但战争总归是残酷的，15岁那年，父亲原本要休假回家探亲，就在假期前两天，一场动乱爆发，反动组织里应外合，父亲，牺牲了。”

霍影能够感觉到，顾炎在说到难民时的愤恨，这些年发生在西方的动乱导致的大量难民涌入发达国家进而带来的治安等问题，在新闻报道中比比皆是，在医院的时候他们就曾经对是否应该接受难民进入自己所在城市的问题进行过激烈讨论，霍影对此一直持反对的观点，但有时候看到新闻中拍摄到的诸如无辜儿童在沙滩上的照片，内心又会隐隐挣扎。她是医者，她需要摒弃患者的国籍、身份、年纪等等所有因素，在她的手术台上躺着的，永远都只能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生命。

归根结底，罪魁祸首都是战争，可这一场夺去顾炎父亲性命的战争，终其原因，难道不是人类自己吗？

“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霍影安慰他，又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相比之下，她的父亲，留给她的都是不好的记忆。

“我的父亲是英雄，他的牺牲换来了程先生对我们一家的照顾。”

霍影依稀记得，顾炎口中提到的这位程先生，应该就是她曾经在电视新闻中听到的执政者。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我们都很安稳，不管是我的时代，还是你的时代。”

“安稳吗？”顾炎喃喃道：“一切都是表象，谁都看不到这盛世表面下隐藏的暗流，谁都不知道哪一天又会像火山一样爆发。”

大巴车下了高速，开得慢了起来，市区里灯火通明，只是已经进入深夜，街上人并不多。

霍影和顾炎各自思考着，不再多言。

同车的人怎么都想不到，最后一排坐着的两个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的一对年轻男女，身上带着多少神秘的故事。

车进了站，缓缓停靠。

霍影把后来睡着过去的顾炎叫醒。

“我们到站了。”

亲人相继离去，顾炎只剩母亲和姐姐，不管怎么样，想办法让他回去吧。

霍影先跳下车，等顾炎下来的时候，主动伸出了手。

顾炎把她的手牵过来，夜晚温度低，她的手被他塞进外套的口袋里。

“先去吃东西吧。”霍影肚子空空，走在路上不时闻到夜晚手推的摊头上老板在淋肉夹馍酱汁的香气，随便一家都足以绊住她的脚步：“我记得前面巷子里有一家老店，先去喝碗汤。”

顾炎被她牵着走，七拐八弯，走了十来分钟，巷子越走越深，却只看到破败的红砖墙和掩不时的空屋子的门，哪像是有店家的样子。

“咦，我怎么记得这里有的啊。”

“你上次来吃的？”

“对呀。”

顾炎敲她额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霍影不服气：“我就是想着，这种老店，哪会轻易关门的么，就算周围都拆了，它也还会在的嘛。”

“这下找遍了，死心了没？”

“好啦好啦，我们回去车站附近随便找一家好了。”

就当他们转身要往回走时，两条黑影拦住去路，戴着帽子把头包得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两个男人亮出了白晃晃的刀子。

这是遇上抢劫的了。

顾炎把霍影护在身后，他看了两眼。

“你找个安全的角落等我，别害怕，几分钟就解决他们。”

霍影却担心他：“他们有刀，要不我们给点钱消灾好了。”

“不可能。”

顾炎说完，把霍影往后一推，一脚先踢飞了其中的一把刀，另一个劫匪见状便扑上来抱住顾炎大腿控制住他，他的同伴捡起刀子冲过来就要扎。

顾炎抵挡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把抱住他大腿的人踢开，就在那一瞬间，举刀的劫匪对准了他的肩膀就要刺下去。

“呼——”

刀没刺到他，劫匪被一根木棍给挥赶得后退了几步。霍影双手握着一根手臂长短的木棒，不让半分。

黑暗中又来了一个同伙，三个男人逼近他们，陷入混乱。

一个疏忽，霍影不小心被推倒在地上，手掌被刀锋划破一道口子，她顾不上伤口，只顾着要去捡那块在打斗中被扯掉在地上的玉。

顾炎暂时从三人的围困中挣脱，后退几步正要扶霍影。

霍影的手触碰到了玉，顾炎的手触碰到了霍影。

就在下一秒，他们活生生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