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霍姐……”

一个手掌在面前晃了晃，霍影这才回过神来。

朱丹丹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盯得她发毛：“小霍姐，以我不成熟的恋爱经验看得出来，你恋爱了。”

“神经。”霍影随手拿了本排班表，说：“以我成熟的工作经验看得出来，你的约会要泡汤了。”

“啥？”

“这周你的班是满的，护士小姐，19床按铃了，快去吧。”

哄走个一惊一乍的小姑娘，霍影不再去想家里那座大神，上午还有手术，霍影去手术室前，接了产科张舒的电话，她这个老同学，找她从来没好事。

“我要手术了，没空。”

电话那头的张舒似乎心情不错：“哟哟哟，霍大夫，又赶着救死扶伤去啦。”

“有事就说，不说挂啦。”

“吃枪仔啦？还是李锐献殷勤没对你胃口呀？大清早的，我可是跟你报喜来的。”

霍影真是拿她没办法，她很快地反省了一下，就这么一会，已经好几个人说她不对劲了，她心虚吗？心里有鬼吗？拍拍额头，霍影让自己尽快地恢复正常。

“我真要进手术室了，不说就等我出来再说了。”

“好啦好啦，都说是好事了，上次你救的那个产妇，大出血那个，人家送锦旗来了，说想要见你，对了，还带了媒体来，说要采访你呐。”

“别别，帮我挡回去吧。”霍影最烦的就是这个：“他们上次的谢礼已经够大了，一袋血而已，给了我个传家宝，怎么推都推不掉……我昨晚没睡好，黑眼圈重着呢，不想上电视……就说我公休了，出国去了，这个月都不回来了，啊。”

张舒窃笑道：“你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眼看着就要竟副高了，谁不想给自己履历多添一笔，看人家韩医生，听说又发了一篇论文，你呐，除了会做手术，还拿得出什么？这评副高又不是现场比赛做手术。”

“我就只会做手术怎么啦，你要是病人，你是想让我帮你做，还是让论文发了一柜子的韩医生帮你做啊？”

“得了得了，就你有理，做你的手术去吧，我帮你跟病人解释一下。”

“谢啦。”

手术很顺利地结束，霍影难得和科室里的小姐妹们一起奔向食堂，大厨今天的水准还挺高，点的几个菜味道都挺不错。

几个年轻人在一旁叽叽喳喳议论着早上接受手术的女患者，长得真的是漂亮，自从她住进来，男医生查房的频率都高了不少。

霍影电话响了，看到是顾炎的，犹豫了一会，侧过身面向着走道，接了起来。

“喂。”

“噢，看来你没在手术，那就应该是在吃饭吧。”

“嗯。”

“我猜猜，周围声音挺嘈杂，吃的医院的食堂？”

“嗯。”这电话让霍影接的有些矛盾，她不想跟他说话吗？好像也不是的。这么简单一个电话，不过是正常的问候，她会不会自己想太多了，两人毕竟……也是室友的关系。想到这，霍影压低声音问他：“你呢，你吃了什么？”

“清蒸鲈鱼。”

“哪家的？”

“我自己做的。”

“不可能！”霍影不相信，这个才刚接受真实饭菜没多久的外来人口，怎么可能自己处理一条活生生存在的鱼，还把它蒸熟了。

顾炎倒是挺骄傲的：“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小看我们的学习能力，没有什么是我们学不会的。”

“切——”霍影轻轻笑出声来，她这一笑，就发现不对劲了，旁边那些耳朵可都是尖得很，一个一个挤眉弄眼的，全都往她这凑。

霍影只能小声说了句“回去再说”，便匆匆挂了电话，然后装作没事一样低头吃饭。

“小霍姐，我就说吧，你不对劲……”

霍影“啧”了一声，拿筷子尾敲了朱丹丹的碗沿，“就你话多。”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起哄，霍影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李锐。霍影想装作没看见，任手机在那“滋——滋——”地振动。

“电话都不接，几天不见，你能耐了啊。”

霍影一怔，顺着声音抬头一看，李锐正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拿着电话，正正好站在她旁边。

吃完碗里最后一根椒盐排条，霍影淡定地解释说：“没听到。”

见李锐来了，以朱丹丹为首的小青年们纷纷端起餐盘，一口一个“小霍姐我们吃饱了”“李医生你们慢慢聊”，刚才还拼桌坐得满当当的位子瞬间空了起来，就只剩霍影，和面对着她坐下来的李锐。

“我也吃饱了。”霍影扒了两口饭，也想端着盘子走人，被李锐喝住。

“坐下。”

霍影慢慢坐好后，偷偷拧了自己一下，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你跟李主任被围的那天，我正好回了趟家，这几天一直在那，处理家里的事情。”

“噢。”霍影数着饭粒，不知道李锐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听他们说，那天你差点被打了。”

“啊？”霍影回忆了一下，那天好像确实有人一拳已经要砸下来了，后来……是顾炎挡住了。

“对不起，那天我应该要护着你的。”

李锐上一次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说话，是让她考虑他的告白，霍影有点怕这样的神情，眼神飘开：“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家里有事当然更重要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再说了，真要有什么，还有医院保安呢，你是医生，还想管天管地啊。”

被这么回了一嘴，李锐苦笑道：“不让我管，那跟我说说，最后管了的那个人是谁？”

“什么谁？”

李锐盯着她，却只是几秒便笑了：“霍影，你眼睛里一点都藏不住事。”

越是被这么说，霍影越是不会承认：“李锐，别总觉得一眼就能看穿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遇到事情，喜欢逃避大过于应对。”

霍影嘴硬：“我没在逃避什么。”

“我就疏忽了几天，就让你陷入选择的困难中吗？”

“李锐！”霍影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自作主张，妄加揣测，自以为是！”

“但愿我真的是在妄加揣测。”李锐笑了，笑完了说：“自作主张、自以为是，既然你说了，我也就认了吧，霍影，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是能逃的，没什么人是能躲的，你别想着只要埋头做手术就行了，与其去回避，不如去面对。”

霍影没再说话，她单手撑着下巴，就这样等着李锐把饭菜吃完。

“走啦。”李锐敲了她：“没这么巧，真被我说中了吧，霍影同学，我先声明，我可不会放弃的。”

“去去去。”霍影提醒自己，虽然李锐说的有些道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但也别太被这些事情烦扰太多，她端着餐盘起身，瞟了一眼李锐：“十年前你干什么去了，要是早点说，现在孩子估计都打酱油了，尽说这些没意义的，我还有义务等你不成？”

李锐耸耸肩，云淡风轻道：“当时年少无知，如今亡羊补牢也不晚。”

霍影撞开他，径直往前走了去：“谁说不晚，晚了晚了晚了。”

餐盘递给收拾的阿姨，霍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午科室开会讨论病例，霍影难得正常下班，她换了衣服，一小时前顾炎微信她说会来接她，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霍影竟好心情地哼起了小曲。交班的时候听小护士们说下午来了个奇怪的老头，鬼鬼祟祟的，也不挂号，也不看病，不知道在找谁。

霍影脑中一闪而过那个老顽童的样子，没多想，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住院大楼。

只是，她在上次顾炎等她的地方，没看到人影。

或许是路上堵住了，霍影想着，给他发了微信。

过了十分钟，微信没见回复，霍影又想，说不定是去附近买吃的了。

她在那棵树下又等了十来分钟，目送着其他同事们陆续下班，仍不见顾炎的影子，微信没回她，最后忍不住拨通电话，无人接听。

几丝不安慢慢浮上霍影心头，她没多想，骑了辆自行车到了地铁站，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和她一路上的猜测一样，家里没有人。

顾炎走了？顾炎走了吗？

霍影关上门，又快步下了楼，她想去查监控，去看顾炎有没有出现过，最后出现是什么时候。可当她冲到楼下小区里，她又踟蹰了，如果他真的走了，核实又有什么用？

他一定是回去了，回去他的世界了。

小花园里有一架秋千，霍影坐在上面，轻轻晃着，手机里还是没有顾炎的回应。

从他们3月27日交换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她早就应该做好准备要面对这一天，不是吗？他们的经历就是一场意外，一场梦，她难道真的要谈一场跨越时空的恋爱吗？别傻了。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就真的只能成为回忆了吗？

他可是没多久之前，还跟她告白了呢。

而她，这两天被所有人看出的不对劲，不就是因为这个叫顾炎的家伙莫名其妙的告白吗？

也许李锐说得对，她一直在用工作麻痹自己，和李锐相识十八年，她没有接受他的感情，和顾炎发生一段奇缘，她依然不敢接受他的感情。她是在害怕吗，害怕什么，害怕婚姻吗？她又怎么可能不渴望得到照顾？

秋千晃着晃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场春雨就这样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霍影没起身，雨开始变大，她的头发已经被淋湿，她还是不想起来，应该说，她害怕回去，再次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顾炎应该是回去了，回了他的时代，回了他的2067年。

趁着有雨水做掩饰，霍影哭了，从小到大，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一涌而上，她许久没有哭得这么酣畅了。

她讨厌这个世界，讨厌她成长的家庭，讨厌那些给她带来困扰的人，她不是想要逃避，她只是无法面对，她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眼泪哗哗地流着，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模模糊糊中，一个撑着伞的人，从远处走来。

她眼睛已经蒙了，但她从秋千上下来了，她发现那是她熟悉的身影，她抹了抹眼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清晰了，霍影看得清晰了。

没有多想，她冲上去，紧紧抱住了撑伞的顾炎。

顾炎扔掉伞，紧紧抱住了她。

“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走了。”霍影喃喃着。

顾炎哄着她：“没有走，我没有走。”

瓢泼的大雨，不能再多淋，两人湿淋淋地回到家，霍影洗好澡出来，顾炎已经煮好了姜茶，等顾炎洗好，霍影放下吹风筒，看着他说：“我有话想对你说。”

顾炎说：“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那你先说。”

顾炎坐在她旁边，告诉她：“我在你们医院看到一个人，可能能找到让我回去的线索。”

霍影一愣，心一沉，没说话。

过了一会，顾炎问她：“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霍影挤出一丝苦笑：“我只是想告诉你，刚才那个拥抱，不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