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睡在床上，但因为总是蜷缩在床边边，霍影一个晚上睡下来浑身都有些酸。
假只有一天，还是得老老实实上班。
出门前她问顾炎打算做什么，顾炎指着电脑：“我需要花一天的时间来学习。”
霍影觉得让他出门也没什么可去的，就由着他，自己上班去了。
门诊的病人一个接着一个，连喝口水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但霍影发现自己，总能利用那一点点的空隙时间，偷偷惦记一下家里的那个人。
她暗示自己，纯粹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仅此而已。
上午快下班的时候，叫了最后一个病人。
“谢烨。”霍影拿过他的病例，一边翻开一边问：“哪里不舒服？”
她问完，对面却没见回答。等了几秒，霍影抬头，看到对面坐着个小小个子的白胡子老头，头发也是白的，眉毛也是白的，但那张脸气色却很好。
她翻了翻病例首页，72岁。
还真是看不出，这个穿着一件白色像褂子似的衣服，眼睛没安份地四处乱飘，像极了黄日华版本的射雕英雄传里那个老顽童周伯通。霍影看他最多60岁，一双眼睛定下来时炯炯有神，面部气色红润。见他不回答，霍影“吭吭”了两声，再次问了他。
谢烨坐着也不太安份，像是凳子上有东西扎了他似的，见霍影已经停下手里的活好整以暇地盯着他，这才说了下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在哪里。
他说话带着口音，听着挺奇怪，听多了还觉得有些好笑。根据他说的，霍影又追问了几个问题，以当前得到的咨询，霍影判断不出是什么病症。
“给你开个抽血吧，看看结果再说。”
霍影说着拿着鼠标噼里啪啦在显示屏上打着勾，很快“滋滋滋”地一张带着二维码的缴费单就弹了出来。
“你已经开了？”
“啊。”霍影顺手把单子扯下来，一边回答他。
谢烨没接过单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可以不抽血吗？”
霍影眉毛一扬，看着他。
“医生，你给我开点药就行，消炎的，对就消炎药，不用抽了。”
“你的症状有点怪，我看不出问题在哪里，怎么开药？”
“奇怪？不会不会，还能怪到哪去，医生你们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我就是炎症，对对，炎症，吃个消炎药就好了。别抽血了，我晕血，医生我晕血。”
霍影放下笔，靠在椅子上，看着他，说道：“抽血的单，我给你开了，你可以不缴费，就不用抽了。但是你要的药，我也是不能开给你的。我这边，看不出你的问题出在哪里，水平不足，要不你去挂个专家号，给我们李主任看看，他说不定能给你开药。”
说完，霍影伸手就要去拿笔，没拿稳，手一滑，笔掉到了地上。霍影弯下身子，把笔捡起来。
坐好后对面的谢烨也正准备起身，霍影正要叫下一个，却见谢烨起了一半的身子像被定住了似的，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都聚焦在了霍影胸前，看得人好不自在。
霍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扣子都快扣到脖子了，这老家伙，在看什么？
“您这玉……”
见霍影瞪了自己，谢烨反而凑得更近了些，直接用手指了霍影脖子上红绳挂着的一块黄玉。
刚才俯身捡笔，原本藏在衣服里的玉掉了出来，霍影下意识地把玉塞回衣服了，为了回避越凑越近的老头，索性站起身，语气不太好地说：“你的病历本和就诊卡请拿好，我要叫下一个了。”
“医生……”谢烨却没有理她，追问道：“您脖子上这块玉，是哪来的？”
霍影没回答他，直接按了下一个病人的名字，不多几秒，就有位大妈走进来，往谢烨站着的地方一挤，成功占领了他的位置。
坐回位置上，霍影开始给大妈看病，她感觉得到谢烨仍然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走的，这莫名其妙的一段插曲让她不是太舒服，不过医院里奇怪的病人见多了，一天忙碌下来，到下班时也就淡忘了。
中午的时候给顾炎打了电话，知道他在家过得挺好，也就没多说什么。顾炎问她几点下班，她说不出意外的话五点半可以走。可谁想到下午李海那边有个紧急手术让她过去帮忙，这手术一做就做到了天黑。
“霍医生，下班去哪嗨？”
霍影用力一拍刚刚一起完成手术的，问话的年轻进修医生的背，嗤她：“姐姐一把年纪了，不能跟你们小年轻比。”
“小霍姐，今天李帅哥又来科里找你了，我可是帮你挡回去咯。”
一回到科室已经换好白大褂上夜班的朱丹丹神秘兮兮地把手搭在霍影肩上，霍影一眼瞥到了垃圾桶里扔掉的两个蛋挞盒子，手指戳了一下靠在身上的人的额头，嗔道：“我得防着你哪天把我给卖了。”
朱丹丹被看穿也还是笑嘻嘻地：“姐，咱李医生多好啊，长得帅又有钱，对你还那么温柔体贴。”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有钱，哪只眼睛看到他温柔体贴，嗯？”
“咦，你怎么没问我哪只眼睛看到他长得帅？哈哈，你也认为他长得帅！”朱丹丹一边拍手一边从霍影身上离开，一边走一边贼贼地对她说：“明天我就告诉李医生，咱霍医生说他帅呢。”
“死样！”霍影抬腿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空踢了一下，白大褂脱下放好，一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肚子还真饿了，拿了包就往门口走。
天气渐渐不那么冷了，霍影抬头看着这万家灯火，好像从她站上手术台那天开始，这样的夜晚在她的生活里就成了家常便饭。
如果，一直到头发花白，都是这么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挺可怜的？
李锐？
霍影吐了口气，下了台阶。
嗯？她好像看到大树下笔直地站着个人，身影好熟悉……
脚步忍不住往那边走，越走近越确定是个认识的——
“顾炎？”霍影手指不由得放到嘴边，四处看了一眼，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穿得一身运动服的顾炎很自然地回答她：“我来接你下班。”
“接我？”霍影手指指了自己，不敢相信：“为什么要接我？”这么一问，霍影生怕自己太生硬，又赶紧补了一句：“我是说，从医院回家很方便，我可以自己回——噢——”霍影想起中午的时候他问她几点下班，她说五点半。
“顾炎，你不会五点半就到了吧？”
“没有。”
霍影稍微松了口气……
“五点一刻到的。”
松下的那口气又提到嗓子眼。
“顾炎，你……你不必这样的。”霍影有些语无伦次，不知该怎么去说，好像她倒变成了那个做错事的小孩。
更让她意外的是，顾炎举了举手里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盒点心，递给了霍影。
那是网红点心肉松小贝，据说要排队两个小时才买得到的，从网上疯传到现在两个多月霍影一直没机会吃，没想到第一次吃到居然是顾炎给她买的。
“顾炎……”霍影心跳得并不平静，她希望对普通人的判断标准用在顾炎身上是不合适的，她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顾炎和她的际遇而已。
“我给你买了很多人喜欢的点心，来接你下班。”
他说得风平浪静，霍影却被搅得无法平静。
“你可以四处去玩的，不用来接我下班。”霍影咬了一口网红点心，许是饿了，还真的觉得很好吃。
“网上说，谈恋爱都是要接女朋友下班的。”
“咳咳……”霍影呛到了。
“什么谈恋爱？谈什么恋爱？”
“谈恋爱，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会发生的事情啊，昨天我们讨论过了的。”
“不是……”霍影理了理思路，却发现无法理顺：“你的意思是说，你在谈恋爱？你，跟我谈恋爱？”
“对啊。”
霍影冤枉：“我不是你女朋友啊。”
“我要在这个世界生活，要学习恋爱这件事，总要有一个人来帮助我将理论付诸于实践吧。”
霍影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她咬着肉松小贝，觉得此刻她还是低头走开比较好。
顾炎跟在她左手边，保持着衣服能够摩擦的距离，两人就这么走了五步，顾炎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嗯？”霍影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问题。
“你没有吃晚饭，我也没有吃晚饭，家里没有准备，回到家再买会很晚，所以我们应该在这附近找家店吃晚饭。”
霍影“哦”了一声，没多说。
顾炎拿起手机查了查，选定了一家餐厅，问霍影的意见。
“好。”
对于霍影的心不在焉，顾炎好似不介意，他找话题继续聊着：“下班这么晚，是在做手术吗？”
“嗯。”霍影嘴里含着东西，含含糊糊地应着。
“经常会像这样有突发状况吗？”
“还行。”
“进了手术室，不吃饭不会饿吗？”
“习惯了。”
“将来能做手术的机器人会帮助你们的。”
这话提起霍影的兴趣，她正想问具体的，突然被顾炎单手用力一揽，她整个人被揽入了他的怀里。
一辆电单车从她身旁快速驶过，车轮轧在她没拿稳而掉了的半盒肉松小贝上。
顾炎拉住她，让她免于被撞，他胸膛很硬，她撞到时还有一丝丝疼。
风吹得树叶沙沙响，这是条小路，路灯暗暗的，没什么车开过，所以电单车霸道地开得飞快，飞快地开走了，走远了。
可霍影还被这个男人圈在怀里，她微微用力，挣不脱。
环着她的手臂箍得更紧了，男人的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头顶，霍影清清楚楚地听得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可以松开了。”毕竟还在医院附近，霍影不希望倒霉地被熟人撞见。
顾炎却无动于衷。
霍影抬高了声音，使了更大的劲。
“别动。”
顾炎的声音有些暗哑。
霍影老实地不动了。
然后她听到他说：“原来拥抱的感觉，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