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几点吃的？”
“7点。”
“现在几点了？”
“2点半。”
“还要命吗？”
“再浪费时间回答你的问题，就真没命了。”
楼顶上阳光正好，石桌一端李锐没好气地盯着霍影一口一口地把午饭吃了。他今天值门诊，中午下了班来找霍影，得知她一个早上都在手术室里，就猜到这家伙又要顾不上吃午饭了。他知道霍影爱吃两公里外的那家汤包店，那地方不好停车，排队的人多也不送外卖，李锐是步行过去，打包了一笼蟹黄汤包，一笼鸡汁汤包，用碗装了一份煮肉燕，还有三只大大的鲜虾烧麦，怕天冷了菜凉，还特意用保温的袋子严严实实地带回来了。
“诶。”
霍影只顾着埋头吃，李锐叫她，头也不抬就“嗯”了一声。
“我说……”
李锐欲言又止，霍影舔了舔嘴唇的汤汁，睁着大眼睛望着他：“嗯？”
“你……还真能吃。”
一笼蟹黄汤包、一份煮肉燕、三只烧麦已经消灭完了，还剩一笼鸡汁汤包正待解决。
李锐“啧”了一声：“怎么就没问问，这是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
“啊？不是给我吃的？那怎么办，我都已经吃完了。”霍影说着，夹了个汤包先塞进了嘴里。在她要夹第二个的时候，手腕被握住，李锐盯着她，没等她回过神来，嘴已经凑过来，把她筷子夹着的那只汤包给咬进嘴里了，筷子瞬间空空的了，霍影手还吊在半空中，而李锐的手还抓着她的手腕，她不觉得痛，却牢得挣脱不了。
“你这没良心的，我中饭都还没吃呢。”
李锐凑得有些近，霍影避开他的眼神，看了看摆在石凳上的空盒子，撇撇嘴道：“你这明明就是一人份的……”
话没说完，李锐已经用另一只手拿了餐巾纸，抹去了她嘴角的油。
“真是个邋遢鬼。”李锐松开手，从她手里拿了筷子，把餐盒里剩下的两只汤包消灭干净，看到霍影还愣在那里，敲了敲她额头：“我啊，正好照顾你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还嫌弃我。”
霍影看着李锐把垃圾装进塑料袋里，朝垃圾桶走去的背影，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个躺在她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她觉得自己有些作孽，不等李锐回来，起身朝他喊道：“喂，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手术呢！”
李锐一袋垃圾刚脱手，回过身，只看到撒腿就朝门口跑去的霍影。
不锈钢的垃圾桶里传出“哐当”的声音，天台的门被风用力关上，李锐仰望着午后撕开了云层的太阳，微微眯着眼。
下午的手术结束得倒挺快的，难得没再有手术，大伙在办公室里吃着好心的病人家属送来的小零食，吐槽吐槽奇葩的病人，谈谈八卦，扯扯政治，不知是谁开了头，又提到了人工智能的话题。
“今天的新闻看了没，五大国有银行大裁员，想起我工作那年，邻居家念中专的一小姑娘，家里给安排进银行做柜员，每天下班穿着制服头发竖的高高亮亮的，走起路来可骄傲了，那时候我刚进医院，成天夜班，工资低，人家问我们家的高材生工作怎么样啊，我妈都没好意思回答人家。”说话的是王晓磊，工作也有三年多了。
“所以呢？你想要表达啥？”朱丹丹不等他回答接着说了：“那小姑娘被裁员了没？”
“没，但我想表达的是，这是趋势。”
“那你呢，还不是成天夜班，还不是工资低，你妈妈还不照样没敢提你的收入？”
王晓磊语塞：“那怎么一样，我们的工作是有技术含量的，越老可是越值钱的。”
“拉倒吧，再过几年，都是机器人做手术，医生都下岗了。”朱丹丹吐口气：“还有护工，也都是机器人，我们也下岗了……诶小霍姐，你在想啥呢？你倒说说看，将来医院会变成什么样子呀。”
医院会变成什么样子？
霍影想到了她在2067年去的那趟医院，其实病人并不多，从顾炎的话大概可以知道，到他们那个时代，已经没有小毛小病的烦恼，护士确实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大部分又脏又累的活都交由机器人护工来完成。也有另一种看护的机器人，推着老人的轮椅进入医院，他们应该就是取代了家庭保姆的角色，会说话，有表情，跟老人的沟通毫无障碍，也能很顺利地在医院挂号、行走、取药等等。因为没能进入病房区，只是在通道看到不少推着车奔跑的、在回答病人咨询的和派发各种药品的机器人，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大厅里明亮而简洁，所有信息在病人的手机上就可以通过链接来获取。她特别注意到，门诊的医生还是有的，不过年纪都不大，多是三十多到四十多的年纪，哪怕是专家，也没有这个时代尊崇的满头银发的老人的模样。偶尔看到几个有截肢痕迹的病人，也都装上机械手臂或机械大腿，灵活度比2017年代使用的要先进许多，行动几乎能与常人无异。
虽然无法作为一个病人去体验完整的流程，但霍影此时回到了自己的时代，通过回忆在2067年看到的场景，那个时候的医院，应该是这样的吧。
“医院肯定还是很重要的机构，医生也一定还是整个社会不可缺少的角色，只是未来医生不是以年纪来排资论辈了，我想那时候评价一个医生好坏，关键是看谁能把机器设备操作得最好。就比如说在颈椎后路置入弓根螺钉的操作，颈椎会有细小微动，讲究的是医生的手感，机器人可不一定能控制得好。不过到那个时候啊，许多病都可以治好了，要移植器官，培养一个就好。现在新闻不是也说了吗，人造子宫都有可能出现了，到时候人造个肝啊肾啊什么的，还会是问题么？而且机器人的作用是能够根据大数据分析来确定治疗的最优方案，这是我们作为普通的人没法超越的。”
“会很贵吧？”王晓磊严肃地说道：“不管到什么年代，看病都不是每个人能享受的福利，既然到时候那么多人下岗了，没有了收入，不就变成穷人了吗？”
也许有些疾病的治疗会很贵，但机械化之后，普通的疾病治疗费用应该会降低才对。
霍影还在沉思，朱丹丹已经接过了话：“那怎么办呀，我才二十几岁，就得想办法攒钱养老了吗？”
顾炎生活的街区、医院和图书馆，还有地铁里看到的那些人，霍影沉默着，每个年代都有穷人和富人，她其实还没有好好了解过，顾炎是做什么的，这五十年间，社会发生了什么，人们改变了什么？
“小霍姐？”
感觉到胳膊被推了一下，霍影回过神来。
“你今天老是走神，怎么了？”
“有吗？”被这么一说，霍影才意识到，平日里她心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而今天，她会担心家里的那个人。
她最担心的是，不知道回到家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
墙上时钟一步一步地在走，下班点一到，霍影脱下白大褂，换了鞋，就要出办公室。
“咦，小霍姐，今天怎么走这么早？”
“小霍姐要去哪？今晚办公室聚会呢。”
霍影不想加班不想去聚会，只想要回家。
“今晚有事，先走了，拜拜！”
为了不被堵在路上，她走了一段路到了地铁站，下班高峰的地铁人贴着人，但霍影也毫不犹豫地挤了上去。
谢天谢地，她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并不是空无一人。
顾炎正裹着一条毯子，对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在浏览网页，听到开门声，他站起身，面向她：“你回来了？”
从霍影工作以来，这是第一次，她下班回到家，面对的不是安静的房间，而是有一个人，有一句话。
哪怕只是“你回来了”四个字，都足以让霍影心绪不宁。
放下手里的东西，脱掉外衣，换上拖鞋，霍影径直走到他面前，手背探上他额头：“烧退了吗？好些了吗？”
“37度9，比早上好了一些。”
两人站得很近，霍影眼睛本是看着额头，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四目相对，沉默良久，最后是霍影先败下阵来。
“怎么没在床上躺着？”霍影转身去橱柜找米：“还没完全退烧，还要多休息。”
“躺了一天，刚起来的。”
顾炎走近，倚着墙壁，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她。
“胃口好些了吗？”
“不太好。”
“晚上吃点粥吧。”
“好。”
霍影没敢回头，只背着他，捣鼓着晚餐。
“霍影。”
顾炎叫她，她刀停了下来。
“嗯？”
“我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
“聊聊这个时代。”
“先吃饭吧。”
锋利的菜刀把青葱切得细细的，高压锅开始“滋滋”地时不时冒气。
顾炎一直在身后没有走。
“我会担心自己再也回不去。”
霍影咬咬嘴唇，继续听着他说。
“但白天在家的时候，我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霍影背一僵，没敢应声，也没敢回头，只听到那因生病而略带着憔悴和沙哑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会想见你，会看时间等你回来，在我的时代，没有过这样。”
霍影没敢继续切，怕自己拿不稳割到手，又过了一会，听到顾炎带着不确定在问她。
“我是不是，不该这样依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