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顾炎体内的抗体基本失效，他感冒了，头晕、鼻塞、咽喉肿痛，这是一种他似乎从未有过的体验。

“顾先生，我要去上班了，早餐都在桌上了。”

迷迷糊糊中，顾炎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又好像是那个人在自言自语。

“顾炎，还在睡？还没醒么？看来是昨晚太晚睡了……这沙发不好睡吧……”

“要不到床上去睡？可是叫醒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哎呀，要迟到了，不管他了。”

顾炎在耳边的脚步声渐渐离去的时候，终于用力张开了干涩的嘴。

“霍……”一开口，才发现因为没喝水，已经干得发不出声音。眼看着门已经开了，顾炎从毯子里伸出手，重重地砸在茶几上，“咚”地一声。

脚步声很急促地又靠近了。

“哎哟，怎么这么烫！”

此时的顾炎已经处于半失去知觉的状态，任由霍影把他从沙发上整个架起来。

“真沉……”霍影把茶几推远了，把他两个胳膊架到肩上，半背半拖着把这位来自2067年的病号放倒在床上。

“还好一直有在练。”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霍影先把被子都盖在顾炎身上，找出体温计，夹到他腋下。热水这边烧好，温度合适。

“顾炎，快喝点水。”

霍影把人半扶着，把粗吸管塞到他嘴里：“喝水喝水。”

顾炎先抿一口，尝到了水的滋润，舒服地猛地又吸了一口，然后呛到了。

“慢点慢点，哎哟。”霍影赶紧抽了纸巾把水擦干，轻轻安抚着他的背，“昨天还真不应该相信你，淋了那么大的雨，哪会没事，都打了喷嚏了，昨晚就应该给你吃药的，我一个医生竟然被你个病人忽悠了。”

霍影碎碎地念着，一边让顾炎把两大杯水喝下去。体温计拿出来，38度9。

“还是有点高了。”霍影把人放好，掖好被角，打算去找两颗药。

忍不住看了一眼病人的睡颜，这眉心微皱的脸，还真是好看。

“吃颗药好不好。”

“我怎么了？”顾炎终于睁开了眼睛。

霍影把他又半扶起来：“发烧了，39度。”

“不可能……”

“骗你干嘛呀，真发烧了，你的自带免疫功能失效了。”

“头痛。”

“发烧了嘛，你以前都没发烧过吗？哎，生病这个事情上，还真是羡慕你们未来的人，生病多难受啊，你的人生要体验这个，还真是一次考验。”

“喝水。”

“好好，喝水喝水。”霍影把一杯加了些些蜜糖的水给他：“吃药好不好，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什么药？”

“退烧药啊。”

“不吃。”

“为什么？”

顾炎吃力地支撑起身子：“我的身体构造和你们不一样，我不能吃你们的药。”

“你是不是怕吃了变傻？我是医生哎，我还会给你乱开药吗？”霍影边说着边突然想起自己初到2067年代时对未知的担忧，又瞬间理解了顾炎的顾虑：“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害怕我们的药物会改变你的身体机能，然后你就回不去啊。”

顾炎没有直接回答，仍然坚持着：“不吃药。”

霍影难得这么有耐心，只好把他又放好在床上：“好好好，不吃药。”

霍影看了下时间，已经迟到好久了：“我得……去上班了我！”

顾炎盯着她。

奇怪了，那个年代的人都喜欢这么盯着人看的吗！

霍影知道自己再被这么盯下去就要破功了，直接从柜子里找出一部旧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呐，我要去上班了，你自己盖好被子睡一觉，捂出汗来最好，早餐想吃的时候放微波炉去转一转，今天就不要出门了，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找我，如果没有手术，我要到晚上6点才能回来，如果有手术，都不一定会回来，你可以叫外卖，像你现在生病，最好吃这几家我圈起来的，别随便吃辣的油炸的……还有……还有这是体温计，就把这头夹在腋下，五分钟拿出来看，如果一直没退烧，你要打电话给我的，哎算了，还是我打给你吧，如果我记得的话，你要接电话噢……哎可是你要是在睡觉怎么办，还是你打给我吧……”

霍影唠唠叨叨又说了一会，感觉都交代完了，这才穿上外套要出门。

可她真走到门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就这么直直地坐在床上，目送着她，从那眼神中霍影怎么就没出息地读出了丝丝不舍呢。

“我走咯，晚上见！”

关上门，霍影隔着厚厚的铁门，才发觉自己担忧的是什么。

也许，她晚上回来的时候，床上就只剩一团被子了。

带着这样的情绪，还真是有点影响到她了。

一到办公室，小护士朱丹丹就给她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小霍姐，32床那个，可能要黄了。”

32床躺着的，是一位35岁的工程师，脑死亡，前天傍晚，医院已经确定无法挽回生命。

“前天不是说得挺好了？”霍影记得，在经过医院和器官捐赠协调员的努力下，工程师的父母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忍住丧子剧痛，已经同意了捐赠儿子身体里所有可以用的器官。而当天夜晚，医院也正好通知了系统里一位等了两年多，肝脏匹配的病人，病人的家属听到这个消息很激动，虽然医院没有正式安排手术时间，病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要从外地赶过来了。

“是，但昨晚上来了一个亲戚就开始闹，说是除非要让他们知道器官捐给了谁，不然不同意捐赠。”

器官捐赠，都是双盲的，不可能让双方知晓，霍影听到这，几乎已经知道这次移植手术没了希望。

天台上风很大，虽然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霍影第一次遇到，但每一次原本已经答应却又反悔的捐赠，霍影说服自己去理解，但却无法让自己忘掉挫败感。

老师李信海的电话打过来，他刚从外地回来，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小影啊，又在楼顶吹冷风？”

霍影吸了吸鼻子：“老师，您回来了？”

“刚下飞机。”李信海的声音略显疲惫，他换了个坐姿，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挺难受，每年我们都要面对很多这样的情况，没有器官来源，谁都无力回天，你不要太自责。”

霍影在电话这端，站在这个生与死从不讲道理地穿梭交替着的位置，眺望整座城市，她问老师，如果有一天，器官可以通过基因克隆，就能救活好多人，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悲剧。

李信海有些发愣，他喃喃道：“说未来也许会有吧，但我不一定等得到那一天。”

“不，我们会看到的，一定会看到的。”

先进的医疗设备，一个意想不到的世界，都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

“小影，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霍影回过神，却不想再多说，匆匆挂掉电话：“老师我还有手术，先走了，您注意休息。”

一直到了下午两点，霍影才想起来要吃中饭，这个点食堂也没什么可吃的，从手术室回办公室的路上，霍影一边在想的是要订哪家的外卖，一边在想的，是糟糕，也不知道家里的病号怎么样了。

拨通电话，响了五六声，才被接起来。

“霍小姐。”

“行啦，别叫霍小姐啦，叫我霍影就行了。你怎么样了，出汗了没？中饭吃了没？退烧了没？好点了没？”

“出了一点汗，中饭没有吃，烧……一小时之前测量是38.5度。”

“还是没有退啊……”霍影手指一路敲击着不锈钢的栏杆扶手，有些些着急：“顾炎，你听我说，你到了我们的时代，就得按我们的规则来，生病了就是要打针吃药，不然好不起来。”

那边声音仍然有些虚弱，却很坚持：“我不需要吃药。”

“哎……不及时治好，会引发其他病症，我们医疗技术有限，到时候就难救了。”

“霍影。”顾炎咳嗽了两下：“我不会吃药，别再说。”

“那你……好好休息吧……”

霍影正要挂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你……今天有手术吗？”

“刚做完一个，噢，你是说下午是吧，安排里没有，不过会不会有突发的很难说。”

“好，再见。”

电话挂掉，霍影按了按太阳穴，等她下班回到家，说不定家里空无一人，她可千万别太认真了，更别胡思乱想些啥。

长吐一口气，抬起头，却正好看到没穿白大褂的李锐，站在她正前方五米处，右手在兜里，左手拎着装便当的袋子，正看着她，好像是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