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坐着，一勺一勺地喝着粥。

“我母亲也是在2017年出生的。”顾炎把碗里的粥喝完，抬眼却看到对面的人面前那碗粥几乎没动过。

她在想什么？难道刚才的话，吓到了她？

“霍影？”

“嗯？”搅拌着粥的汤匙原本都已经停了下来，随着搅动它的人一起陷入了沉思，在被这么一打扰，忽地又恢复了高频率的转动：“你说，我在听的。”

“你能跟我说说现在这个年代吗？”顾炎把已经见底的碗移到旁边，这样更方便他看到声音传出的人：“虽然我母亲生于这个年代，但在我的时代，能查阅到这段时间的历史资料非常少，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这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但既然我来了，我就想要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这……”霍影一哂，用勺子沿着陶瓷碗的边沿刮了一勺粥，送到嘴边，轻轻咽下：“这就是个普通的时代啊。”

“不，它一定是有不普通的地方，才会在资料里被抹去。”顾炎盯着霍影问：“你难道不好奇将来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吗？”

“将来的世界，我已经看到了啊。”

顾炎摇摇头，说道：“你看到的，才是那么一丁点，更何况，在那之前，世界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被他这么一说，霍影抿抿嘴，脑中浮现的是阴暗的地铁站里那些面孔，气氛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她也把碗往旁边一挪，问道：“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我看到的世界，是一个虚拟出来的空间？那你……不不，不可能，那你不就是……”

“没你想的那么玄幻，我是活生生的人，我的母亲在2017年出生，我也是从我母亲身体里自然孕育而成，是一个正常的人。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资讯，然后我再告诉你，这五十年里世界都发生了怎样的改变。”顾炎戏谑着征询着霍影的意见：“你会成为现在整个地球上唯一一个知道未来的人，这是多么刺激的一件事。”

被他这么一说，微张了嘴的霍影一时愣住：“我们的时代，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没有……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我的意思是说，以我的身份，也不可能知道谁想要隐藏什么，在隐藏什么。”

霍影说的是实话，她不过是这个地球上几十亿人口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从小就生长这里，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如果非要说她的经历有什么特别，除了她的家庭发生的变故，除了她成绩的优异，除了她年纪轻轻就成为主刀大夫，除了她活到三十岁还没正经谈过恋爱，除了……她在三十岁生日那天到五十年后的世界走了一遭，她确实想不出，自己的人生，哪里是有价值的地方。

面对着一个来自五十年后世界的人，能清楚知道这个世界未来五十年发生了什么，对谁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但霍影却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你可能不知道，二十年后，现在这座城市，将成为几个国家的政治和经济中心，甚至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这里？”霍影不敢相信：“就这里？”

襄城地处全国中部，一个徘徊在二线和三线城市之间的不出名的地方，除了在古代，因位置特殊而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其他并不值得一提。

“对，就是你穿越过去后看到的城市，也是这里。”霍影的反应，和顾炎想的一样，这并不是一个很起眼的城市，二十年后的结局也是环境所趋，顾炎直接问道：“我想知道，你们现在这个年代，是否已经开始试验人体冷冻的技术？”

“人体冷冻？”

顾炎有些许的欲言又止，他有些迟疑该不该继续问下去，毕竟这是在他的年代都依旧处于研究状态的领域，现在是五十年前，想罢，他摇摇头：“算了。”

“你等会。”霍影右手扶着额头，在想着事情。

“我只是随口一说，相信你们电影里或是书籍里有不少的设想，但真正实践过的，成功的例子，是不会有的，是我想漏了。”

“人体冬眠……”霍影喃喃道：“我听我们老师说过……”

“这是个在将来会变得很重要的课题，从你们开始就会关注，是很正常。”

“不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上海，或是北京的医院，已经形成科研小组开始试验了。”

“试验吗？在这样的制度下，敢用人来试验吗？”顾炎去过图书馆，查过相关资料。

霍影摇头：“没到那一步，如果可能的话，会先尝试将去世的人体进行冷冻……难道你的意思是，直接把活人进行冷冻？”霍影头摇得更厉害了：“这怎么做得到？”她自言自语着，却又从顾炎的神情中猜到几分，她讶异：“你们已经能实现这门技术了吗？”

“哪怕是五十年后，我们也还没有做到。如果我短时间不会回去，或是我回不去了……”说到这，他想到了什么，望望窗外，叹气道：“算了，如果我回不去，这也与我无关了。”

这一席话说的霍影云里雾里，她似乎感觉到了顾炎的困扰，想起一开始的要求，她小心翼翼地道：“我出生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和现在比起来要差很多，简单地比较给你看，那时候家里要是能有一辆自行车就是很富裕的了，电视、冰箱、洗衣机，现在看起来很普及的电器，在当时都是极其罕见的，更不用说手机、空调、电脑这些了，想都不敢想的，我觉得，如果是三十年前的人来到现在，他的震惊程度都不会亚于我去到五十年后的你们的世界。”

“其实这五十年，不是都在发展。”

“啥？”

“没事。”顾炎对打断别人的说话表示歉意：“你继续说。”

“当然啦，那时候我们物质条件是不好，小时候家里不富裕，猪肉都是很奢侈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50年后的你们，竟然吃几颗药片就行了，这可真是让我吃惊，虽然我觉得很多时候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但如果忙了一天，吃到好吃的东西，还是会让我觉得好满足呀。如果我做了一天的手术，你就给我两颗药片，也太敷衍我了。最好是三更半夜的，找个摊子，两个中年夫妻开的那种，老板头剃得挺光，穿个灰色背心，老板娘体型有些胖，看着好像不是很灵活，但收拾碗筷和上菜的时候不会耽误你半分钟，三五个医生护士，往那矮矮的凳子上一坐，桌子油滋滋地也不管了，先把上来的一碗炒粉抢个精光，让肚子有个底了，再开始等烤串啦，生蚝啦，哇塞，那才是保证下一场手术能成功的秘密武器啊！”

说起这些，不像前面那么沉重，霍影打开了话匣子，眼睛眨巴眨巴地，让顾炎也听得津津有味。

“你要说现在跟过去比哪里不好，最不好的就是空气变差了，太差了。”

“这还差？”顾炎忍不住要插话了，回到五十年前的世界，已经让他找回了人类呼吸的功能，五十年后的世界，才真的叫做差。

霍影吐吐舌头：“当然不能跟你们那时候比了，但我小时候啊，除了下雨，天从来就没有灰过，夜晚那漫天的星星，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它，我还看到过好几次银河呢，只要他们一吵架，我就……”霍影突然打住，神情瞬间变得落寞起来，不等顾炎关切，她很快恢复了自然，笑着继续说：“总之啊，那时候树都是绿的，吃的肉吃的水果和菜，都是纯天然无公害的……”霍影突然又停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天啊，你们不会是因为环境污染，食物都变得不安全，才迫不得已吃药片的吧？”

顾炎不置可否：“这也能算上一方面的原因吧，当然，就算是污染，我们依然可以保证少量安全食材的供应，这不成问题，更多的可能是考虑到营养的均衡，药片能最快地满足人体需要的能量，一定程度上，也节约了很多时间。”

“还是觉得挺遗憾的，就像我们现在，会怀念更久远之前的生活，不过科技进步和返璞归真本来就是很矛盾的两件事情，我们也不能太贪心，又想要舒适便捷的生活，又想要最美好的环境。”

“你们想过以现在这样的发展速度，五十年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想过啊，当然会想。”霍影小脑袋一歪，掰起了手指：“要知道，我们的社会在这十年发展得最快，而科技的发展又全都集中在了这三五年，照这个速度啊，我们想得到的，比我看到的还要远你，什么人工智能根本就不用说了，我们觉得到那个时候，地球早就住不下这么多人了，除了火星啦，还有些什么星球上，人类要移民过去才行的，然后人类啊，钱多的人好像也不会比钱少的人能多享受到什么好东西，反正小孩不用去学校上课，知识通过什么机器，就是那种脑子上接满线的那种，一输入就全都知道了，病也不用担心治不好啦，除非是什么僵尸病变，不然人都能活得可长了，出去旅游都不是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了，直接就是出外太空……”

“嗯？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霍影看着顾炎，咬咬嘴唇，神情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你知道吗，这些其实都是我们吃饭的时候瞎聊天的，我当时就在想，要真是这样，这个世界哪还需要这么多人啊，正常人都不希望自己住的房子太挤，到时候就算吃不成问题，住也住到高高的楼里，但是那些创造这个美好世界的人，会愿意无私地养着那些不用干活的人吗？他们会忍受自己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呼吸同样的空气，吃着同样的食物，使用着同样的物品吗？”

“你觉得不会吗？”

霍影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为什么？”

“不管是什么年代，一定会有阶级之分，这才是确保社会会进步的基础。”

顾炎不语，霍影也沉默下来。

没吃几口的那碗粥早就凉了，霍影却拿了过来，继续舀着，送进嘴里。

“那么，你去到了五十年后的世界，觉得那里，和你想象中的，差别很大吗？”

霍影好像还在想着什么，没完全回过神来，只是答道：“只以我看到的来说，不算发展得快。”

顾炎“嗯”了一下，然后解释道：“那是因为当中浪费了三十年，在旷日持久的世界混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