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影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打算先在附近逛逛，再订一辆出行舱回家，在走到附近的一个地铁站，与她擦身而过的一个没有戴呼吸装备的老爷爷突然抽搐倒在地上。

“我看他快要休克的样子，一时情急，就给他做了急救。”

顾炎问道：“你是医生？”

“对啊，一个医生，看到有人昏倒，本能反应，就是要救人啊。”

“嗯，然后呢？”

霍影有些无辜：“只是很奇怪，我做了心肺复苏，也试着做人工呼吸，可都不见他有好的迹象，还是昏迷着……”

“有人停下来看你操作吗？”

“咦，奇怪哎，倒是没人围住我，有没有人停下来我也没注意，嗯，这点很不同，要是在这里，一定里三层外三层，个个拿着手机开始拍了。”

“急救中心的人呢？过了多久来的？”

霍影想了想：“很快，几分钟，反正很快，对了，就是那会，几个我之前在你们的新闻里见到过的机器人下来，把人抬走了，我想跟过去看，这时候突然一辆跟平时见到的很不一样的出行舱停在路边，七八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面罩的人冲下来，直接冲着我来。”

“你没跑吗？”

“跑啦，当然跑了！”

霍影回忆着当时的惊险场景，她怎么跑得过一帮训练有素的“特工”，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她往小巷子里跑，边跑心里边喊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然后你就回到这里了，是吗？”

“嗯，我回到这里，就是在那户人家里了。”霍影问道：“所以，我救人是被禁止的？”

“在我们的年代，人生下来会自带免疫系统，就算遭到病毒侵袭，急救中心也会在最快时间赶过来救治，你的急救方法我没有见过，未必能把人救过来，说不定还会影响医院的治疗，所以宪兵会来逮捕你。”

霍影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在顾炎的又一个喷嚏下，她才把思绪拉回来。

“就算是这样……”霍影本想说就算是这样，下次她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还是会这么做，但她还是停住了这个话题，讨论更重要的事：“我们还是来想想，每次都是做了什么，才互换的吧。”

顾炎正襟危坐：“第一次，我记得是3月23日。”

霍影：“3月23，那天是我30岁的生日。”

顾炎：“也是我30岁生日。”

霍影抿嘴：“所以，这就是我们互换的原因？”

顾炎摇头：“应该不止，我们再想想在发生交换之前，我们都做了什么。”

“最接近的事，我记得，我是吹了蜡烛……不对，我还许了愿……”霍影想了想：“我是先许了愿还吹的蜡烛？我想想……噢对，先许的愿，再吹灭了蜡烛。”

顾炎：“我也是。”

“你许的什么愿望？”

“你觉得会跟这个有关联？”

霍影往椅背上轻轻一靠：“说不定呀，咱们这不是在验证么？”

顾炎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记不太清了。”

“你那天生日么，肯定心情很好啦，我来猜猜看你会许什么愿望。”

“不，我那天心情并没有很好。”

霍影顿了顿，喃喃道：“是吗……我那天心情也不是很好……不止是不好，还遇到很多糟心的事。”

“然后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霍影微微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末了，叹了口气：“我好像，是希望自己逃离这个世界……”

顾炎一怔：“逃离这个世界……”

“我那天，遇到许多在这个世界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有很多你看不惯不愿意去接受的观念，但好像只要你存在于这个世界，就不得不去融合它，我不想被同化，我很抵触，但我又摆脱不掉，所以……我希望自己能逃离。”霍影说完，感觉到气氛被自己带得有些沉重，脸上挤出了笑容，问道：“你呢？不会也是想逃离你的世界吧？我看就不会，你们那多好啊。”

“我们那很好么？”顾炎摇摇头：“我那天，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机械一样，我大概是，想要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又或者，就像你说的吧，逃离我的世界。”

“所以这样，我们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体验到了不一样的生活。”

顾炎点头：“所以我们交换了。”

“可是……”霍影不解：“为什么我们在第二天晚上，又换回来了？我的意思是说……”她笑笑：“我们不是应该留在对方的世界，再也回不去吗？”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原因，第二天晚上，我泡了一碗面……”

“我知道。”霍影打断他：“怎么，不好吃吗？我回来的时候，正好饿坏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呢。可是……我在你那，可没吃面呀。”

“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呀。我就想着，我离开一天了，会不会有人找我呀，我的世界会不会有什么改变呀，然后我就担心我该不会一直呆在你那回不去了吧……”

“就是这个！”顾炎眼睛一亮：“我来到这里，在你的屋子里待了一天，没有东西吃，泡了一碗面，吃不下，我就在想，如果我回不去了该怎么办！”

“所以有没有可能，我们在做同一件事的时候，就会互换？”

“很有可能。”顾炎说得笃定：“第三次的时候，我说我想见见你。”说完，他看了一眼霍影，问：“你也是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道目光，看得霍影莫名心虚，眼神想要闪躲，却像是被锁定一样，无处可逃，只剩乖乖地点头：“是。”

顾炎嘴角不露痕迹地一扬，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却又不满足于这个答案，他眼神牢牢锁定住霍影，身子也向她探去：“你想见我吗？”

“那晚上，我有些烦躁，对你这个陌生人，突然有了好奇。”霍影嘴上这么说，但她清楚，那晚上，李锐剖开自己十多年的感情，可她心里却被另一个模糊的影子占据着。

“噢，好奇。”

顾炎重复了她的话，反而让她心虚起来，只顺口问道：“那你呢？你不是因为好奇才想见我吗？”

“不是。”

“那你……”

“我就是单纯想要见你。”

顾炎没有把自己已经在家里的录像中反复看过她的事说出来，那是他和sam的秘密。

霍影却被这句话弄得受不了，她起身去把窗户打开，刚下过雨空气很好，她希望风快点把她吹吹醒：“开点窗，太闷了真是受不了。”

尽管人面向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的街道，霍影还是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她害怕自己露了怯，没敢回头，只顾着岔开话题：“看来还真是像你说的，咱俩只要做同一件事，就会交换，后来那次，你的朋友要来你家，我怕他看到我，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所以就希望你快点回去，我看你也是这样的，那天李锐没看到你吧，哈哈，那家伙来得真是时候，要不是你也希望我回来，我们还不一定能换成功呢。”

霍影来回移动着纱窗，轨道发出轻轻的摩擦声，掩饰了她的慌乱。

“那小子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那晚喝多了，没吓到你吧。”

背后的声音清冷：“他说他喜欢了你十八年。”

哗哗——

纱窗脱了手，径直滑到轨道尽头。

霍影僵在原地，足足过了十秒。

“哈哈哈哈，看来真是喝多了。”她用大笑，和继续大力地滑动纱窗来掩盖自己微微的发颤。

顾炎看着黑暗中霍影身体的剪影，想起了那次在睡梦中交换的场景，那天，他回到家，从录像中反复看着那个裹着浴巾打着赤脚在他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女人，在他的床上，卷着他的被子，她走后还留下了不再仅仅是他的味道。她留下的录音，他听了不下三次。她就是一簇跳跃的小小火苗，在那个冷冰冰的世界，温暖着他的空间。那天晚上，他梦到了她，两个人在海里畅游，水草裹着她的身体，露出洁白晶莹的肌肤，他牵着她的手……

“喂——”

思绪被打断，顾炎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将体内紊乱的气息压制住。

霍影依旧是站在窗边，人已经转过身来：“今天，你这里一直是下大雨吗？”

“先是一点点小雨，后来才大起来。”

“你确定吗？”

“是，一开始只是小雨，突然变成了暴雨。”说到这，顾炎回忆起着他曾经有短暂的空间空白：“如果不是我幻觉，我好像在这当中，回去过。”

“回去过？”

“对，你回来之前，也是下雨的吗？”

“下雨，很小很小的雨。”

顾炎说道：“我好像，看到过我的时代就在眼前，那里是晴天，但就好像有一张透明的玻璃罩子，我只是看到，却冲不进去。”

“你说有没有可能……”霍影恍然：“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交换必须要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样的环境做同样的事情才能发生，而因为天气的变化，也许就是那一秒钟之差，两个时代的天气不同了，所以，我回来了，但你回不去了。”

顾炎没有回答霍影，反倒问她：“如果像你说的，我们的交换，确实是因为在同样的环境做了同样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会发生在我们两个人身上？”

说罢，他顿了顿，起身走到窗前，借着窗外灯光仔细端详着这个女人，希望着能从她脸上找到些在他的记忆中能产生关联的东西。

“霍影，你不觉得，我们两人之间，在某一个时空，或是某一个年代，或许有着，某种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