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男满脸不解，挣扎两下便没了动静，直到最后一口气还瞪大着眼睛。
齐临朝如受重击，他完全顾不上纹身男冰冷的尸体和长发瑟瑟发抖的身影，不停地用眼角看向宗祈晖，目光忍不住停留。
从刚才听到“默市”两个字开始，一众诡秘的氛围就悄然凝集。
宗祈晖站立的姿势始终没变，这时却有些许摇晃，他自然是听清了老白和纹身男的每一句对话，凌乱错落的思绪时而逻辑清晰时而宛如乱麻，搅得他大脑像是要爆炸。
惨烈的车祸……幸存的男孩……
医院……默市……孤儿院……流落街头……
一切都太过巧合。
“创伤后遗症，一进医……”纹身男这半句话在所有人耳边掷地有声地回响。
“不，这不可能。”宗祈晖脑海里有个念头随之起起落落，他毫无发力点，既抓不住也按不下。
齐临朝看宗祈晖脸上白得不见血色，指尖猛烈抖动，心疼不已。
阴阳有些猜测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地侯在一旁，不敢多嘴也不敢发问。哑巴明显害怕血腥，此刻微微退后掩住口鼻，不愿往纹身男的方向多看一眼。
老白捏着枪，久久没有出声。
“干爹。”宗祈晖声音发涩，虽然很努力但语气还是有着明显的犹疑，“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老白没有转头，眼神却有些飘：“车祸发生后，我老婆当场断了气。我抱着儿子下车，发现另外那辆车里没人生还，那孩子又和我儿子年龄相仿。我一个亡命之徒，哪里能把儿子照顾大……”
“所以干爹把自己的儿子和对方的孩子，换了个位置。”宗祈晖立即猜到。
“这是最好的办法。”老白微红的眼里渐渐有了光，“事实证明，我当时的选择是对的。”
“干爹没去找过儿子吗？”宗祈晖声音有些小。
“找过。”老白听得很清楚，回答也很坚决，“不过和胖头他们一样，找到一起混街头的同伙，就再无下文了。所以我知道，这个纹身只是想诈我，他不可能知道我儿子现在在哪。”
阴阳讨好地试探：“干爹，要不要，我再安排手下顺着去打听？”
“不用。”老白摇摇头，“他有他的造化，我有我的日子。我们早在那场车祸，就已经父子缘尽了。”
阴阳识趣地点点头。
老白突然威严起来：“我儿子还活着这件事……”他把枪收进腰间话没说完。
阴阳和哑巴立刻反应，开口的开口比划的比划：“干爹放心，我们已经忘了。”
老白又看向宗祈晖和齐临朝，两人也随即表态。
“你们带人收拾一下残局，干净些不要留什么痕迹，尤其是这些人，听到这事一个都留不得。”老白指向阴阳和哑巴，“然后带着长发去旅馆和我们回合。”
“是！”阴阳领命，哑巴则率先往后院走去叫人。
老白沉默片刻突然起身走在前头，步调不急不缓：“断臂和七仔跟我去旅馆，我们要尽快规划下一步行动。”
宗祈晖眼神飘忽，但还是迈开沉重的步子跟了上去。齐临朝也机械地跟着走，出门时不经意地回头看，屋里已经涌入不少哑巴领来的手下，熟练地搬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
虽然不确定具体怎么处理，但齐临朝知道这些人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再次回到旅馆，齐临朝才注意到这个旅馆除了他们几个没有其他客人。
老白跟前台打过招呼，带着两人走进自己房间。
三人分坐在床边，久久无言。
齐临朝靠着宗祈晖不停颤抖的身子，忍不住朝老白比划：“你真不知道你儿子在哪？”
老白苦笑：“怎么会不知道呢，找了那么多年，找得那么辛苦。”
宗祈晖低着头，眼里闪着泪，看着好生可怜。
齐临朝不忍继续再问，伸手搭在宗祈晖背上，伴着他的呼吸。
老白露出少见的温情看向宗祈晖：“你妈妈是个特别好的女人，她很爱你。是因为她牢牢把你抱在怀里，你才幸免遇难。”
宗祈晖从刚才起就意识到事情的走向，还忽然明白过去三年老白对自己的器重和时不时的偏向。他本就难以接受，此时又听到亲生母亲临死的细节，眼角滴落一行泪，内心百感交集。他用手背擦掉泪水，千言万语只汇成几个字：“为什么？”
老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可能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吧。我本希望你去过平常人家的生活，不想你消失了几年竟突然出现在华家游身边，所以我才找机回默市……。”
“什么？”宗祈晖脸色愈发惨白。
“事发地附近的孤儿院我早都去一一问过，自然知道你的名字。”老白回忆起当年，“还知道你在院里很懂事很乖巧很招人喜欢。”
宗祈晖没有理会老白的话，过去几年的事车轮般闪过眼前，他诺火中烧：“所以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我是你儿子？”
“对。”老白欣慰中还有些自豪，隐藏多年的情绪也找到出口，“你不亏是我儿子……”
宗祈晖不自觉握紧拳头：“所以你让刀疤刘拿炸弹来找我，你让我亲手杀掉华家游和苏振文，你找人把我关在地窖三天，你让小川替我去送命……”
见宗祈晖说不下，齐临朝赶紧将人搂住，自己也瞬间反应过来，这心狠手辣的老白对亲生儿子都不曾手软。
老白没有丝毫歉意，反倒认真严肃起来：“我知道你跟着华家游趟灰路，也动过心思要收你。但那次用刀疤刘试你，发现你有本事但不够恨。我就想留你自己打拼。是你竟然主动找上我，我当然要继续试你。”
“试我能不能下毒手，试我对你忠不忠心。”宗祈晖直勾勾地瞪着老白，眼里的火眼看就要喷出来，“还用小川试我，愿不愿意为你牺牲身边的人！”
老白接过目光，眼神更加盛气凌人：“你既然能主动来找我，我自然把你当接班人培养，这些事情都受不住以后怎么担大任！”
宗祈晖捂住脸痛苦不已，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自己的身世，此刻却恨自己有着如此阴毒的血脉。
老白冷静下来，言语也缓和了不少：“阴阳和哑巴不知道你过去的事，也不知道你进医院就发作的毛病，应该没有猜到你的身份。这事，以后就我们三个知道，千万不可外泄。”
“有什么关系？”宗祈晖满口愤恨，满眼是泪。
齐临朝捕捉到老白一闪而过的表情，旁观者清，瞬间读懂老白的心思。
虽然尽力掩盖，但宗祈晖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就是老白不为人知的弱点。
老白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他斟酌许久缓缓道来：“七仔，过来。”
齐临朝觉得突然，但还是站起身。
宗祈晖“蹭”一下跳起来挡在齐临朝面前将人牢牢护住：“你又想做什么？！你又要拿他威胁我什么？！你害死我妈让我成为孤儿，我不恨你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还想怎样？”
老白显然没有见过宗祈晖如此激动，一时愣住。
齐临朝虽然被宗祈晖拦住，但依然探出头警惕着老白的反应，尤其盯着他别着枪的腰间，准备一看到手伸过去就动身反抗。
宗祈晖浑身发红，眼里满是血丝：“不！你休想动七仔一根毫毛！！”
老白嘴角一撇，缓缓走到两人身边，镇定地掏出一个塑料小片递过来。
这会轮到宗祈晖接过塑料片一脸木然，齐临朝则一头雾水。
老白悠悠道来：“你一个人长大，吃了不少苦，有气有怨都正常。我从没指望和你相认，要不是今天……也罢，你若想走现在出门就是，我绝不会拦你也不会找你。如果想留，你就还拿我当干爹。”说完他又回到床前坐下，静静闭上眼。
宗祈晖回过神来，默默拿起齐临朝的胳膊，用塑料片将那个封印一般的手环解开，然后将齐临朝的手紧紧握住，泪如雨下。
齐临朝清楚地听到宗祈晖破碎的心声。
“对不起，这个十恶不赦的人是我的父亲。”
“对不起，原来默市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对不起，当年是我的父亲，残害了你的父亲，让你沦为孤儿。”
“对不起，我现在又把你牵扯进来。”
“对不起……”
宗祈晖不由自主地挪起步子，潜意识里有股力量指引他拉齐临朝往出逃。
齐临朝轻轻将宗祈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而他也将手放在宗祈晖胸前。
宗祈晖掌心传来齐临朝有力的心跳，还有一个微小的硬物感。
那是戒指，是他们相互承诺之下，最深沉的爱恋和最坚定的信任。
宗祈晖深深望向齐临朝，齐临朝脸色有些发白，眼神也有些无力，但他依然微笑回应，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不走。”宗祈晖收手的瞬间将手环狠狠扔到地上，“其他的以后再说。”
老白如释重负地睁开眼，不露声色地将手从腰间挪开：“这样最好，关于以前、关于你妈你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时找我。”
宗祈晖别过头坐下，算是回应。
齐临朝刚要侧身坐下，屋外由远而近传来脚步声。
老白看向门口。
“干爹。”是阴阳的声音。
“进来。”老白斜眼看着。
阴阳一进屋就躬身汇报：“老宅那边安排得差不多了，我特意过来看看干爹这边还有什么吩咐。”
“这么慢？”老白假装随意。
“已经很快了。”阴阳摸摸额上的汗，“十几个人，又得扛出大院，又得挖出深坑，还得安置长发。哑巴现在还在现场盯着呢，我这也是紧赶慢赶才赶过来。”
“嗯。”老白有些满意，“长发的事还远远没有完。大家先静默一段时间，等我安排安排一起去见坤叔。”
阴阳一听“坤叔”赶紧点头，这可是他多年来求之不得的机会。
宗祈晖刚要跟着做样子，就见眼前一道黑影。
“咚”
齐临朝突然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七仔！七仔！”宗祈晖扑上去抱起齐临朝。
老白凑上前一看，眉头紧皱。
“七仔！七仔！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宗祈晖眼看齐临朝面色已然铁青，手足无措心急如焚。
老白一目了然，神色凝重：“刚才长发那把短刃上的尖针上，应该是有毒。”
宗祈晖心狠狠一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