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骤停，车带着嗡鸣的马达声消失在夜色里。

宗祈晖确定再无危险才松开奋力挣扎的齐临朝，齐临朝惶恐地反复查看宗祈晖身体，宗祈晖也上下摸了摸，惊魂未定：“放心，全射偏了，我没事。”

齐临朝松弛下来，他俩起身回头，霎那间全都愣在原地。

不远处老白泰然自若地站在车原本的位置，迎着这边的车前灯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脸上挂着得逞的奸笑。

而近处，就在车边，一个黑影无力地靠在敞开的车门处，身上遍布弹孔，有些还在突突往外涌血。

瘦小的身下拖着宽大的外套，惨白的侧脸没有半点血色。

是小川！

齐临朝脑子一片空白，他看着小川脚下凌乱的痕迹，努力回想刚才的情景，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小川醒来听到动静下车察看，光影下发现两边在枪战，又发现宗祈晖和齐临朝被压制得无力反击，便挺身站在车边护住了地上的两人。

原来胖头没有射偏，只是全被小川挡下了。

整个过程，小川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没有惊呼，没有哀嚎，没有□□。

齐临朝越想心越烫，而愣在一旁的宗祈晖，此时早已泪流满面。

老白显然也看到这一切，他没有多言，只是缓缓向这边走来。

“小川！小川！”宗祈晖几步上前一把扶住小川。

“小宗哥……”小川软绵绵的身体瘫倒在宗祈晖怀里，眼神迷离间带着笑，“你没事吧？我是不是帮到你了，我是不是终于帮到你了！”

“小川你别乱动，别说话。”宗祈晖捡起地上的外套按住小川的伤口，“我先帮你止血，有点痛你忍着点。”

小川的身体因为失血过多开始发凉发抖，口鼻处也有鲜血涌出，噎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齐临朝也赶忙蹲在一旁忍着眼泪帮忙处理伤口，但其实，他除了狠狠压住出血点，什么也做不了。

“小川别怕，我们这送你去医院。”宗祈晖捂着小川的腹部想要将人抱起，却被小川拼命拦下。

“不……小宗哥不要……不要去医院……枪伤去医院会很麻烦……而且你还会发病……不要去……不要去……”小川撑起眼皮看着宗祈晖的脸庞，整个人痛得缩成一团眼里却还有着清晰的心疼与不忍。

老白听到这话明显有了些反应，他不动声色地靠着车头，从兜里掏出个手机，拨打后静待接听。

“小川对不起！对不起！”宗祈晖泪连成线，他心里明白，小川现在的情况，已经撑不到医院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齐临朝咬着嘴唇不敢发声，泪水顺着流进嘴角，极尽苦涩。

小川一阵抽搐咳出一大口血，他突然紧紧抓住宗祈晖手臂：“小宗哥……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下，眼神往后寻找着什么，在看到齐临朝后又陡然黯然转回，耐着剧痛没再出声。

齐临朝心脏痛得直不起腰。

小川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往后，不舍退去太多离开太远，往前，不敢多走一步多要一分。他永远敏锐细腻又小心翼翼，让自己不被嫌弃不至打扰，只在需要时出现。即便是现在，他半个身子已经跨进生死大门，却还拼死维持着某种分寸与距离。

齐临朝轻柔地拿起小川冰凉的手，毫无犹疑地塞到宗祈晖手里并用力握了握，随即低头退到一边。

宗祈晖当然知道小川想说什么，也明白小川为什么没有开口，他心里早有想法，而这和齐临朝的用心良苦如出一辙。

小川张开手掌与宗祈晖十指相扣：“小宗哥，你不要为我难过。能够死在你怀里，是我能想到最幸福的事。真的，现在就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宗祈晖将小川紧紧搂在怀里，嘴唇轻轻贴着小川的额头，泪水也静静流到小川脸上：“小川，别怕，我陪着你。”

小川含笑着仰头，鼻尖划过宗祈晖的唇峰，最后停在双唇相接的位置。

宗祈晖没有迟疑，强忍着呜咽温柔地吻了上去。

小川动情之深，眼角滴下泪，嘴边挂着笑，他一直睁着眼，想将眼前的画面看得更清楚些，但终究还是越来越模糊。意识散去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宗哥，我爱你，也谢谢你让我爱你。”

宗祈晖明显感觉握在掌心的手失了力道，唇边的气息也渐渐淡薄，他将怀抱收得更紧，闭上眼低声重复：“小川，我也爱你，你听到了吗？我也爱你……”

小川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再无生息。

齐临朝扶着车尾别过头，无声痛哭。

宗祈晖僵在原地，任怎么用力，怀里的温度还是渐渐散去。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有一部分随之而去，整个人轻飘飘的，一切都随着真实的死亡变得不再真实。

安静片刻，突然异响。

“你个混蛋！！混蛋！！”

老白手里的电话突然爆发，他没有开免提，但那头的咆哮却清晰回荡在夜空。

“老白你对这车做了什么手脚？！”很明显是胖头。

“做了什么手脚你应该比我清楚吧！”老白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恨还是因为得意，“现在知道了吗？刹车完全不起作用，车速还越来越快，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电话里面一片混乱，有哭有叫，有疯狂的拍打，有间断的撞击。

老白转身迎着光，眼里的晶莹反射出仇恨，言语间满是残忍：“是不是想跳窗？不好意思，车速已经太快。想蹭着围栏减速？不好意思，根本没有作用。这些我当年都做过，你回头好好看看你的家人，现在的他们有多害怕当年我的家人就有多惊恐！”说到这，两行泪潸然落下。

齐临朝瞬间明白，老白的复仇现在才算正式开始。

“你别高兴得太早！我的路还没有走绝！”胖头听起来很决绝。

“哦？是吗？”老白饶有兴致地听着，“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办法！”

电话里面又是一阵骚动，孩子的哇哇大哭夹杂着大人断断续续语义模糊的交流。这边半天才听明白，是胖头让大明稳住方向盘，自己寻找动过手脚的线路重新连接。

老白恍然大悟的同时眼冒火光：“也对！你本来就是鼓捣车的！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这点简单的机关恐怕还真难不倒你。不过，你也别太小看我！“

电话里越来越吵，人声也越来越远，应该是手机被扔在车里随着颠簸四处碰撞。渐渐的，大明和小孩的声音完全消失，只剩下胖头的嘶吼断断续续，他有时叫着大明的名字，有时毫无逻辑地谩骂。

老白分辨不清车里的形式，显得有些心急。他将手机挪到眼前盯着显示时间满脸期待，狰狞的嘴角扯出邪恶的笑容。

齐临朝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几秒过后，就听“轰”的一声。

电话里震耳欲聋的声响和远方传来的闷雷，应该是同一件事情。

“车里有定时炸弹！”齐临朝彻底懂了，阴险狡诈的老白为自己的计划安上了双保险，一切只为了确保胖头一家的死，万无一失。

电话那边信号随着轰鸣断掉，整个夜空又一片寂静。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老白长舒一口气，显得如释重负,他擦干脸上的泪仰头看天，“娟……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齐临朝缓过神来重新看向宗祈晖，从刚才开始这边就一点动静也没有。

此时的宗祈晖已经将小川放平，看小川白净的面容和工整的衣服，应该是刚才被悉心整理过。

老白迅速收起激动，用衣服裹住手机擦了几遍，然后扔在脚下踩得稀巴烂。他提步就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赶紧处理指纹，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很快就会来人。”说着往空地最深处走去。

齐临朝目光追去，原来那个角落一直停着辆黑车，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不认真看很难发现。

宗祈晖摇晃着站起身，将小川抱进车让其安躺在后座，动作缓慢轻柔。他脱下件衣服给人盖上，然后一脸麻木地用袖子在车里到处擦拭。

齐临朝呆在原地，眼看着宗祈晖利索地做完这一切从自己身边大跨步走过。他立马跟上，带着无法平息的复杂情绪坐进老白的车。

“呜~”

马达声响，车开上路，往胖头刚才相反的方向疾驰。

停车，步行，换车。又停车，又步行，又换车。再停车，再步行，再换车。

不到两个小时，他们一行三人已经开上完全无法追踪的车辆，坦然行驶在城际高速公路上。

老白开着车，宗祈晖和齐临朝坐在后座，三人一路无言。

齐临朝几乎一直注视着宗祈晖，有时用手指比划关心，有时用眼神传递安慰，但宗祈晖却始终面无表情毫无回应，仿佛有一扇门被他牢牢锁上。

终于，老白打破沉默：“断臂，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去哪。”

宗祈晖没有说话，齐临朝借机去拉宗祈晖，发现指尖的触感凉得瘆人。

老白没有等来回应，语气里竟有些歉意：“断臂，是不是在怪我。”

宗祈晖嘴里恭敬但眼神冰冷：“不敢。”

老白自然熟悉手下的性格：“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不会怪你。”

宗祈晖眉间有了明显的挣扎，他言语虽冷但冒着火星：“跟胖头泄露小川身份的人，是干爹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