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韦总算是开了口:“小齐,你有没有听说过鹤县?”
“没有。”齐临朝麻木地咀嚼,其实根本不知道嘴里什么滋味。
“鹤县是阡市下面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县城,去年还是前年有人在山沟沟里挖出来一大堆上等玉石。”顾韦语速很慢,“后来政府公开竞标把玉石资源的开采运输承包给了当地农民。”
“嗯嗯。”齐临朝看似心不在焉,实则全神贯注。
“过段时间你嫂子生日,我想给她买个便宜又上档次的礼物,就趁前两个月休假去阡市找市局的朋友陪我上那玉石公司挑了挑。”顾韦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枚白净的观音吊坠。
齐临朝凑上去认真看了几眼:“真好看,嫂子肯定喜欢。”
“那是,我的眼光。”顾韦好不得意。
齐临朝打开一瓶新的酒握在手里。
顾韦收起吊坠:“那公司就开在山脚下,山上是矿,山下是店。我买完东西突发奇想要去矿里参观,按说是不合规矩的,但陪我去那人以前在工商干过,店里人给他面子就答应了。”
齐临朝拿起酒瓶假装笑得随意:“小顾哥不是在矿里捡到啥宝贝了吧。”
“哪有!矿里黑漆漆的,啥也没有。我们看了几眼觉得没意思就走了。”
齐临朝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顾韦沉默片刻继续:“到山脚下正是晚饭时间,我和朋友在附近随便找了个餐馆,刚坐下没一会就看到一个男的从门外经过。”
“哦?”齐临朝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心跳越来越快。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顾韦措辞小心翼翼,“那人的侧脸,特别像宗祈晖。”
齐临朝早有准备,但听到这名字还是头皮发麻。
“我当时没有把握,只好立马跟出去随着那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巷。”顾韦突然停下,不自然地挠挠头,“那人……那人……”
“那人怎么了?”
短短一秒钟,齐临朝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猜测。
顾韦咽下口水,艰难张嘴:“那人在巷子深处和一男的靠在一起,看样子应该……应该……应该是在亲热……”
齐临朝脑子顿时“嗡嗡”作响,浑身忽冷忽热。
“小齐?小齐?”顾伟的声音由远而近。
齐临朝颤抖的声音异常低沉:“然后呢?”
顾伟看齐临朝的样子实在心疼,他加快语速:“我大喊了声‘宗祈晖’,那两人头都没回直接拔腿就跑,他们一左一右出了小巷,两下就不见了踪迹。”
“不见了?那你有没有……有没有……”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紧张,齐临朝舌头有些打结。
“有!当然有!”顾韦完全知道齐临朝想问什么,“我赶紧让朋友从警局叫来一整队人一起找!大家行动非常迅速,又是查监控又是堵路口,可是……”
“可是最后就是一无所获对吗?”齐临朝一声苦笑,“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顾韦一直观察着齐临朝的表情:“对不起小齐,让你闹心了。”
齐临朝恍惚着摇头:“说的好像没有消息我就不闹心了似的。”他端酒往嘴里倒了半天,直到酒瓶空空如也,手还在机械地重复动作。
“小齐……”顾韦满眼心酸,“有什么不痛快你就说出来,我不是外人。”
“啪”
齐临朝手里的酒瓶掉落在地,他一言不发,眼泪奔涌而出。
顾伟一把扶住齐临朝摇晃的身体。
“我没事,小顾哥。我只是遗憾……”齐临朝重新拿起一瓶酒熟练地撬开瓶盖,“遗憾没有亲手将他绳之以法!”
顾韦抢下齐临朝手里的酒瓶,齐临朝没有争夺,转手又打开另一瓶捅进嘴里:“真希望有机会亲手抓住他,问问他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顾韦捏着齐临朝肩膀:“放心吧小齐,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这三年,很多地方都出现过他的踪迹。可都只有风没有雨,只有影没有人……”齐临朝仰头痛饮,眼泪顺着流向耳后。
顾韦递去纸巾。
齐临朝摆手拒绝,借着酒劲扶额啜泣:“小顾哥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顾韦垂眼,不忍戳穿。
齐临朝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东西舍不得扔,戒指舍不得摘,一个人的时候还总是想起他,你说我是不是犯贱?!”
“小齐!”顾韦于心不忍地拦下齐临朝不断挥动的胳膊。
“我知道我是警察,我的职责就是抓他那样的罪犯。”齐临朝激动地哽咽着,“我应该恨他,应该鄙视他,应该由衷地看不起他!但是我没有我做不到!我只能恨自己,鄙视自己,由衷地看不起自己!”
“说出来,都说出来!”顾韦轻轻拍打齐临朝后背,“说出来就好了。”
“我有时候真是羡慕小川,他能够放下一切满世界云游找他的小宗哥。”齐临朝痛苦得直捶头,“而我!我知道不能放任自己想他但又控制不了自己不想他!每次听到他的消息,我又担心别人抓不到他又害怕别人真的抓住他!我都快被折磨疯了!!”
“我知道,我知道。”顾韦用苍白的语言无力地安抚着。
齐临朝泪眼婆娑地看向顾韦:“小顾哥刚才是不是想,告诉我他有了新欢,我就能狠下心忘了他?”
顾韦心疼得直点头。
齐临朝捂住双眼:“小顾哥我不怕你看不起我!刚才知道他身边有人,比当年眼看着他杀人贩D都让我难以接受!”他把头埋进胳膊,肩膀随着抽泣不停抖动:“我是不是很没用……很没用……”
“哭吧,哭吧。”顾韦知道自打自己搬去省里,齐临朝每年只有这顿酒才敢稍微释放一下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他就这样安静地陪在齐临朝身边,看他一瓶又一瓶地吞下对宗祈晖错综复杂的感情。
夜深了。
齐临朝渐渐失去意识。
顾韦打车将齐临朝送回小楼,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扛到床上放好。他听齐临朝还断断续续呢喃着宗祈晖的名字,心酸又无奈地帮忙把被子盖好,然后悄悄退出将门带上。
门锁又弹开了。
顾韦没有发现,很快便一脚轻一脚重地消失在巷子拐角。
一个人影从小巷深处的阴暗里探出身子,缓缓挪步到齐临朝门口。
“吱”
门被轻轻推开。
那人影闪进屋子将门掩上,蹑手蹑脚地来到齐临朝身边,深情地盯着他那张酒后晕红的脸。
齐临朝模糊间感觉有股微热的气息在抚摸自己的额头,他努力睁开双眼,一个似曾相似的轮廓映入眼帘。
“晖?”齐临朝舌头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字。
“是我。”
“晖?”齐临朝艰难地直起身,四肢沉甸甸的又酸又痛,他拼命辨认眼前的面孔,“真的是你吗?”
“是我。”那人的声音很轻很远,很肯定。
齐临朝奋力一挥手正好勾住那人的脖子:“晖!”
那人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搂住齐临朝连声附和:“是我,是我。”
齐临朝再也控制不住,他双手捧住那人的脑袋,同时伸直脖子用嘴往上够。
“唔”
迫切的吻点燃了冰冷的夜。
唇枪舌战,两人都势如猛虎。
齐临朝一个翻身将人扑在身下,他甚至没有思考眼前是现实还是幻境,他不愿也不敢去分辨。嘴上的亲吻那样真实,耳边的气息那样湿热,齐临朝完全沉浸在如痴如梦的触感里不能自拔。
“齐警官,你轻一点。”
那人招架不住的声音有些暧昧,但更多的是兴奋。
“齐警官?”
齐临朝如淋冷水,酒瞬间清醒了大半。他坐起来瞪大眼睛,这才看清身下被自己扯得衣冠不整的人,竟然是何巍!
何巍此刻正双眼迷离,满脸的意犹未尽。
齐临朝吓得连连往后:“怎么是你?!”
“你不知道是我吗?”何巍回味着刚才的激情,“你还叫我名字来着。”
“何巍?晖?”齐临朝半天才想明白,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边。
“是我,是我。”何巍两眼发直,“齐警官,你刚才,好性感,好迷人。”
齐临朝慌忙跳下床,将身上的衣服上上下下屡了一遍:“对不起,我喝多了!对不起!”
“不不不,你不用道歉,我都理解。”何巍追到床边伸出手,“你想做什么,我也都明白,来吧,不用担心,不用顾虑。”
“不可以,不可以。”齐临朝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看着何巍期待的眼神心里愧疚难当,“是我对不起你,你赶紧走吧。”
“我不走!”何巍一屁股坐下,“你对自己诚实一点,对我公平一点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齐临朝止不住歉,眼看自己无处可逃,竟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拿出一片钥匙,边往外跑边不断重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齐临朝!齐临朝!”何巍又委屈又生气,可转眼功夫已看不见齐临朝背影。
齐临朝一路狂奔,直到停在那扇破旧的铁栅栏前,犹豫再三,徘徊不前。
最终熟悉的钥匙拧开熟悉的大门,厚厚的尘土味随即扑面而来。
自从三年前警方对这栋房子彻底搜查后,再没人住过这里,只是小川来取过一些宗祈晖的物品留作纪念。
齐临朝则一直没勇气踏进这个物是人非的地方,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进那间沉淀回忆的卧室,一头栽在冰冷的床板上,抱住脑袋,蜷着身子。
低声的哽咽渐渐变成悲恸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