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身上多处缠着绷带,紧张地来回踱步。
刘流跟在一旁也焦急也忧心,他拉住林梦往椅子上摁:“你自己也还有伤呢。”
林梦捂着痛处听话地坐下,看着扒在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眺望的何巍,忍不住发火:“跟你千叮咛万嘱托!不要告诉小齐不要告诉小齐!结果人第一天醒来你就……”
“我TM是故意的吗?!”何巍早已不堪重负,此时一触即发回头咆哮,“他要是有个好坏我不比你着急?不比你心疼?不比你生不如死?!!”
旁边的医护人员都向这高声的呼喊投来目光,不过见是老板本人,又都视若不见地挪开视线。
林梦和刘流双双愣住,对视一眼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眼前这个何巍会大费周折地动用关系,把齐临朝转来这间疗养所,还承诺免去高得惊人的费用。
何巍发泄过后有些疲软,他撑住门又探向玻璃窗。
齐临朝一听宗祈晖失踪,发疯似的要出院,好几个护工都没能把人按住。他最后伤口破裂失血过多昏厥过去,这才被人扛回来再度抢救。
医生终于推门而出摘下口罩。
“怎么样?”所有人上前,刘流不忘搀着林梦。
“血止住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病人的情绪必须控制,下次再扯坏伤口,我可不敢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明白。”何巍点头。
“病人现在醒着,不肯休息,非要你们进去。”医生无奈得直摇头,说完领着其他人员撤离病房。
林梦和刘流如释重负的同时又面露沉重,他们把何巍拦在门外,提着脚步来到齐临朝床前。
“祈晖怎么了?”齐临朝虚弱得令人心酸。
“小齐。”
“小齐哥。”
林梦和刘流都没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祈晖究竟怎么了?”齐临朝已经猜到,结果不会太好。
刘流拉过椅子扶林梦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
林梦详细跟齐临朝讲了自己和宗祈晖押送老白上警车后发生的一切。他语气很轻,语速很慢,生怕齐临朝受到什么刺激又激动起来。可是再平淡的语言说起当天发生的事依然触目惊心,林梦自己都心有余悸。
齐临朝泪水止不住往下流,他颤抖着身体努力平稳呼吸。
林梦尽量压低声音:“后来我们在市郊找到了宗祈晖跟路人借的那辆车,车里没有人。不过看样子宗祈晖是自然停车,车上也没有多余痕迹,应该是自主下车。”
齐临朝提着一口气:“停车位置,附近,都有什么?”
林梦知道他会这么问:“是个小镇,有商店,有市场,有学校,有住宅,有……有医院。”最后两个字尤为轻。
齐临朝呼吸急促起来:“查,查医院。”
林梦点点头靠上前,手自然地隔着被子按在齐临朝胳膊上:“查了。”
齐临朝意识到林梦这是担心自己又有异动,知道马上就要听到关键信息,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们查了医院的监控,当天有两个人先后跑进去,第二个进门没多久就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然后倒地不起。”
齐临朝知道那是宗祈晖,他心如针扎,浑身的伤口撕裂拉扯都没有此时此刻的心痛来得汹涌。
“然后……”林梦回头看了眼刘流。
刘流心领神会地转到齐临朝另一侧,静静坐到床沿上,借着帮齐临朝整理被子的动作,将手放在齐临朝身侧。
“你们放心,我不动,不跑,不挣扎。”齐临朝每说一个字既要忍着剧痛,又要忍着眼泪。
“当时他身上有假的身份,所以医院报警后让他留园治疗。当地警察看假身份没发现疑点,也没有想到跟我们联系。”林梦说到这满脸懊恼,“事发附近路段太多,我们找到失车已经是一天后的事了。”
刘流接话解释:“而且我们听秦队介绍宗哥的病情后,以为他肯定不会往医院去,所以医院是最后查的。”
“老白,知道,祈晖,去医院,会发病……会想办法引他去……”齐临朝自然不是责备,他相信自己这些战友一定已经拼尽所能。但他埋怨自己不争气,如果自己醒着,肯定能第一时间想到老白的逃窜路线。
林梦狠狠自责:“我们在医院查到宗祈晖的视频再去找他人时,他已经被人接走了。我们,去晚了一步。”
齐临朝顿失心跳:“是谁?”他极度害怕听到某个名字。
“监控里看,应该是老白。”
可答案偏偏,就是这个名字。
齐临朝浑身发软,仿佛跌入无底悬崖,不停歇地下坠。
林梦赶紧安慰:“小齐哥你不要太担心,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老白的长相,只要加紧人手四处搜捕,一定会有线索的。”
“没错没错。”刘流也搭上话,“况且宗哥那个样子老白带着也走不远……”
林梦上手就是一锤,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口扯着疼,就想止住刘流的话。
但齐临朝已经听到了:“祈晖哪个样子?”
林梦给了刘流一个眼色,刘流自知说错话闭口不言。林梦回过头小心地措辞:“医院检查时发现他头部受伤严重,加上恐惧症发作,所以整个人直到被强行接走时,都还昏迷不醒意识不清。”
齐临朝想起身,林梦和刘流赶紧出手控制。
刘流话说得比动作还快:“老白应该不会伤害宗祈晖,毕竟虎毒不食子!”
齐临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半天发不出一个音来。
林梦又是一眼嫌弃,然后压低身子凑到齐临朝跟前:“小齐,宗祈晖的情况我们俩都知道了,秦队也知道。不过你放心,警队不会再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齐临朝点点头,片刻的安心又被奔涌而来的担忧和恐惧淹没。他被林梦和刘流控制着动弹不得,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所有痛苦难过,所有不甘揪心,所有坚强隐忍,都混杂在这断断续续又没有尽头的哭声中。
门外传来动响,何巍一直守在那突然听到齐临朝的悲哭也有些按耐不住。
齐临朝哭着昏睡过去,林梦和刘流也红肿了眼眶。
他们一个面对过对方的“殉职”,一个眼巴巴看着对方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去试危探险,何尝不明白这泪水的个中滋味。
齐临朝在梦境里越陷越深,他在有宗祈晖的记忆里徜徉,恋爱的甜,离别的酸,等待的苦,重逢的泪,携手的勇,奋战的敢……
“总有一天!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宗祈晖这么说过。
“总有一天!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齐临朝也这么说过。
但齐临朝此刻却不免绝望:“我还在坚持,可你,人在哪里呢?”
*
秦义峰下了死命令,要求齐临朝不养好伤不准出房间,否则林梦和刘流撤销所有职务,与齐临朝一同接受惩罚,停业待岗。
话很重,关心更重。
齐临朝没有争辩没有乞求,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督察,无比配合地打针吃药做检查。
他坚信宗祈晖就在外面等着他,等他重回战场,与之并肩作战。
但是连着两周,齐临朝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空洞的眼神,不是盯着跳动的点滴就是看向遥远的窗外,一天当中只有听到林梦和刘流的脚步声时,才会耀起一线光。可那也只是一两秒的时间,因为当他看到林梦和刘流脸上愧疚难当的神情,就知道宗祈晖还没有消息。
林梦和刘流会说一些审问黑衣人的进展,或者勘察现场发现的线索,但这些都与宗祈晖无关。
齐临朝也不多问什么,只是乖巧地坐着听着。
何巍每天准时准点端来饭菜果点,看着齐临朝面无表情地大口往下咽。
齐临朝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但他知道不吃东西就好不了,好不了就出不去,出不去就找不到宗祈晖,找不到宗祈晖就……不!肯定能找到!过去那么难都找到了!齐临朝拼命咀嚼,有时甚至能尝出血腥,但是无所谓,吃下去就行,吃下去就能好,好了就能出去,出去就能找到宗祈晖。
何巍一言不发地陪着,收拾好光盘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渐渐的,齐临朝的脸上有了血色,虽然表情依然僵硬麻木,但好歹有了生气。
何巍看着由衷欣慰,这一天他又坐在齐临朝床边削着苹果。
“我想吃橘子。”齐临朝突然开口。
“好!好好好!就来!就来!”何巍吓了一大跳,他抑制不了内心的欢喜,忙不迭地冲出门去。
橘子很快就来了,剥得干干净净放在盘里。
齐临朝拿起一颗放在嘴前,鼻子却先靠了上去。他用力吸着气,将那酸酸甜甜的香气全部占有。
他笑了,这是宗祈晖最喜欢的味道。
何巍看到这抹笑心都跟着雀跃:“你要是喜欢,我一会就让他们把房间里的味道改成橘子。”
“不用。”齐临朝看向何巍,“辛苦你了。”
何巍对眼的瞬间有如触电,他没想到齐临朝会这么说。
“你为了照顾我,都没好好吃饭睡觉,谢谢。”齐临朝接着说。
何巍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嘴角已经压不下来:“你别这么说,能照顾你我高兴还不及,一点都不觉得累。”
“等我好了,应该是快了。”齐临朝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你能不能……”
“能!”何巍激动抢答,“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告诉我就好,我一定满足你!”
“嗯。”齐临朝字真句切,“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坤叔?”
何巍傻在原地,片刻之后突然醒悟:“不行!”
不是“没听过”,不是“不认识”,是“不行”。
齐临朝听到这个答案就俨然已经看到希望,根本抑制不住激动。
他面对何巍的拒绝也有后手,仅沉思一秒便脱口而出:“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何巍又呆了,脑海里乱成一锅粥。
齐临朝强调:“任何条件。”
“你……”
“只要你带我见到坤叔。”齐临朝很平静,眼神异常坚决,“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
何巍一咬牙:“那,那我要你跟我!”
齐临朝果断点头:“好。”
何巍竟有些慌:“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要你……”
齐临朝攥紧胸前的戒指:“我懂,我说好,我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