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临朝四周一片黑暗,空气厚重但微有股清香。
他动动身子,感觉周身冰冷潮湿,柔软粘腻,同时压迫十足,好像是泥潭。
齐临朝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跌进来的,他本能往外爬,带着浑身的疼痛,顶着极度的疲劳,拼命挣脱束缚。
一寸,两寸,三寸……看不见方向……
齐临朝每一次努力都仿佛在掏空能量,突然他的手好像隐约碰到了岸边,那是不一样的触感,温暖宽厚。那片岸不断延展,最后将他整个手掌裹了起来,轻轻抚摩。
“祈晖?”
他憋着一口气,努力用脚瞪,终于一跃而上。
眼前骤亮,不刺眼,是温和怡人的光感。
齐临朝眯起眼,小心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总算醒了。”颤抖的声音紧张焦虑中带有惊喜和释然。
齐临朝心一沉,整个人急速下坠,身子很快便撞到平板,将他双眼瞬间弹开。
“这是哪里?”
齐临朝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酸涩,经不住吓一大跳。
“这是默市,你很安全。”还是先前那个声音,又激动又小心。
齐临朝适应光线四下张望,眼前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装修高档温馨有格调。
他躺在一张雪白柔软的病床上,左边整齐地摆放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医疗仪器,闪动着数字与字母,仪器上有一些电线电管,有条不紊地连在他身上。
“我已经呼叫医生了,他们马上就到。”那个声音努力平静下来。
齐临朝深吸一口气,高级的香氛盖住了消毒药水的味道。他缓缓将气呼出,五脏六腑的隐隐作痛逐渐变得清晰明确。
“感觉怎么样?还很痛吗?”
齐临朝将头转过来,目光落在那张满是关切的脸上,困惑不已:“怎么是你?”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不是宗祈晖?宗祈晖又去了哪里?但他没有盲目开口,只是又闭上眼睛,静静地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枪响……爆炸……枪响……示警……
“我是警察。”
“我们都是警察。”
齐临朝从记忆深处挖出两个模糊的声音片段,那是宗祈晖在亮明身份。他依稀记得自己的手被宗祈晖牢牢握住,依稀记得宗祈晖俯在自己耳边哽咽:“临朝!救护车马上就来!你一定要撑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但他不知道这一切是真实还是幻境。
医生护士蜂拥而至,详细检查,调试仪器。
齐临朝任人摆布着,心头的不解与不安愈发强烈:“林梦呢?刘流呢?”
那个声音又凑上来:“他们现在都不在,你放心……”
声音被医护人员打断:“何总,病人情况还算稳定。接下来……”
齐临朝头脑昏沉,身边的嘈杂什么都听不进去。
终于脚步声带走了交谈,何巍目送所有人出门,端起一杯水俯低身子用棉签给齐临朝润唇,一丝一点细致入微。
齐临朝微微偏头想躲过这份体贴:“我为什么会在这?”
何巍手上悉心的照顾丝毫没有被齐临朝的拒绝影响。在他的耐心解释下,齐临朝才知道伤重昏迷的自己是怎么辗转回到默市,又是怎么被安排进这高级疗养套房的。显然,后半部分是何巍的功劳。
齐临朝浑身难受,拧着身子想坐起来。
何巍赶忙拿起遥控器将床头升起来:“医生说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不过坐一会应该没事。”说着帮齐临朝把背后的枕头竖起来,又顺手掖了掖被子。
齐临朝看着何巍憔悴不堪的面孔,想起宗祈晖提到何巍时说过的那些话。
他当时用的,是“爱”这个字眼。
齐临朝发现何巍身上精致的西服套装满是褶皱,衬衫也穿得乱七八糟,眼镜镜片上还有不少淡淡的水迹,好像是哭过。他微微有些触动,但很快又想起何巍在坤山向宗祈晖开出的那一枪,眼里立马生出愤恨与嫌恶。他完全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好多话憋在胸口没人说没人问,既不敢胡乱瞎想,又不敢放松警惕。
“你刚才说的那两位警官过会就会来看你。”何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近不远,说话时看着齐临朝的眼睛,“这几天他们都有来,只是你没醒。”
“这几天?我睡了多久”
“从事发算起应该是一周。来这边,是第四天。”
“只有他们看过我?”
“不止,你们那个秦队,也来过。”
“那……”齐临朝不知怎么问。
何巍却知道怎么答:“他没来。”
齐临朝不确定何巍嘴里的这个他是不是宗祈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何巍又补了一句:“宗祈晖警官,没有来过。”
警官两个字不轻不重,但正好击中齐临朝快要爆炸的心脏。
齐临朝身子一震,痛感立刻四面八方地袭来,他紧紧皱眉额上冒出汗来。
“你别激动,别激动。”何巍想上手又停下,身子却往前挪了挪。
齐临朝努力按压住的心再也忍不了了,他迅速思考,既然何巍知道宗祈晖的身份那应该所有人都知道,那刚才那些声音画面就不是梦境,那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可是,宗祈晖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呢?他为什么没有来看过自己呢?
是医院!一定是因为医院!
这是齐临朝首当其冲的猜想,他几乎是立刻伸手去扯身上的线管。
何巍不由分说上前按住齐临朝的胳膊,不敢使劲又不敢不使劲,急得满脸通红,声调都高了不少:“不能摘不能摘!医生说了你只是暂时稳定,随时有可能……”
“我不管!我不能在医院呆着!”
“这不是医院!这是家庭疗养院!”何巍着急忙慌地加快语速解释。
原来当年华家游在宗祈晖受伤居家养伤之后,就命人打造了这间顶级私人疗养院,只是还没建好华家游就出事了。后来古爷收购集团股权时发现这个烂尾项目,觉得实用便继续出钱往下推,现在建好营业恰好也交给何巍打理。
齐临朝根本听不进去:“不行!我必须出院!”
“宗祈晖没来看你不是因为这是医院!”何巍大吼一声,喝住齐临朝的动作。
齐临朝惊异地看向何巍。
“他有事要处理来不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你等那两位警官来了再问,好不好?你躺好,好不好,好不好?”何巍满眼心疼,语气恳求。
齐临朝僵硬地靠回枕头。
确实,老白如果落网宗祈晖绝对是最忙的那一个。
何巍赶紧检查齐临朝身上的线管,反复查看一旁仪器上的显示,确定没有问题才缓缓往后,斟酌片刻后并没有回到椅子上,而是蹭着床边侧身坐下。
“你怎么会知道医院的事?”齐临朝突然警醒。
“听他贴身的手下说过,他进不得医院。”何巍很真诚,“因为你的关系,我刻意打听过他的事。”
齐临朝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将何巍的脸摘出视线范围。
“我知道你在怪我,在坤山不应该开枪。”何巍再次语出惊人。
齐临朝掉头凝视,万万没想到何巍居然敢主动提这事。他自己憋着不说是怕打草惊蛇,想等林梦或刘流过来再进行处理。
“当时开枪说不是为了你,那肯定是骗人的。我承认我确实又想替你报仇,又想拉你回头。”何巍眼角酸涩中有些凄列,“但我当时以为他是□□中人,所以才铤而走险,你真的不能怪我。”
齐临朝悄然握紧的拳头有些发软,但语气还硬着:“等他们来了,我要……”
“抓我吗?”
“当然。”
“怎么抓?”何巍笑了,笑得苦涩,“你有亲眼看到我吗?是看到我拿枪还是看到我开枪?或者你有人证吗?有物证吗?”
齐临朝被这连环问问得瞠目结舌。
“就算是宗祈晖来也奈何不了我。”何巍冷静又有条理,“我去那边谈的是正经生意,有根有据,有合作方,有上下游,人证要多少有多少。”
齐临朝看到何巍脸上那种游刃有余的周旋感,意识到对方必定早就全方位权衡过,相关业务也已经洗白。他忍住内心强烈的不适,艰难发声:“好,我现在拿你没办法。那麻烦你帮我办出院,这种地方,我住不起。”
何巍抬起屁股又往前挪了半寸,举手想放在齐临朝腿上,又不敢落实,最后只是扫了扫一尘不染的被单。
他抬眼,张嘴,沉默,闭口,低头,叹息,将无奈与心酸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警官一般几点来?”齐临朝惦记宗祈晖的情况,不住看钟。
“不要搬走,让我继续照顾你,就这么几天,好不好。”何巍眼圈发红。
“何巍。”齐临朝很沉重。
“齐临朝,我知道,我都知道。”何巍脸上不知是笑还是哭,声音极尽卑微,“我知道你和他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你们天造地设,同心同敌,同甘同苦,同进同退。我呢,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在你眼里恐怕就会点头哈腰、谄媚讨好,根本不算个东西。”
齐临朝受不了外人面前一副精英模样的何巍现在这般绵软乞求:“别说了。”
何巍终于忍不住将手轻轻搭在齐临朝肩膀两侧将人揽住:“你就在这安心养伤,好不好?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出现,你要做什么我也绝对不打扰,只要让我在你附近,能够看到你陪着你,帮你做一点小事,我就会很满足,好不好?”
齐临朝从何巍哀怨的眼神中看到小川的影子,拒绝的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你这是答应了?”何巍仿佛看到希望,眼里闪着光,“你放心,找到他我就会走,不会让你为难,哪怕是被你抓……”
“找到他?”齐临朝抓到何巍的话,手也狠狠拽住何巍胳膊,“你这话什么意思?”
何巍一愣,明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他人现在在哪里?”齐临朝大感不妙。
何巍生怕齐临朝反应过大,支支吾吾不敢出声。
“说!”齐临朝用尽全身力气。
何巍轻声回答,却字如重锤。
“宗祈晖,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