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平稳地行驶着,老白手脚戴有镣铐,坐在宗祈晖和林梦对面,表情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放心吧,救护人员刚刚就已经确定小齐没有生命危险,现在都应该已经到医院了。”林梦安慰坐立不安的宗祈晖,“况且小猴子跟着呢,有任何情况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的。”
宗祈晖点点头紧捏手机,肩膀根本松懈不下来。
刚才宗祈晖本要贴身守着齐临朝,可他整个人一进救护车就突然浑身抽搐差点晕厥,直到跌出车厢才渐渐平缓。
林梦考虑到秦义峰要求尽快将老白带回审问,就交代其他人清点好现场再收队,自己则和宗祈晖押着老白先往回赶。
宗祈晖盯着手机屏幕眉头越皱越紧,他一拳狠狠砸在受伤的腿上,恨自己没用。
林梦想问宗祈晖是不是有隐疾,但看宗祈晖这魂不附体的样子,又于心不忍。
一直沉默的老白突然发问,所有人都愣住了。
“七仔,哦不对。你身边那位重伤的警官,贵姓?”
宗祈晖眼神往老白的方向延展了片刻便立马收住,他自从亲手将银镯扣在老白手上后,就没有再直视过老白。
林梦也没有搭腔,边伸手轻拍宗祈晖肩膀,边盯着老白揣测他用意。
老白低下头几经思考,不多会便有所顿悟:“齐,应该是姓齐。”
他眉头舒展开来,俨然已经将思绪里的一团乱麻缕出头,并环环相扣地饶成圈。
他有些笑意,带点苦涩,带点自嘲:“齐警官并不是哑巴……”
宗祈晖知道老白这是从三年前顺到了今天,想通了所有前因后果。
林梦有所顾虑,自然不敢多言,他撑开气势想压住老白:“不要胡乱猜想无关紧要的事,想想一会怎么争取戴罪立功吧。”
老白只撇了一眼林梦就将目光重新锁在宗祈晖脸上:“难为你了,不让你知道可能会好很多。”
林梦听出话有蹊跷又不懂暗藏的深意,只能看向宗祈晖希望得到一些提示。
宗祈晖额上升起阴愁,他想说什么但喉结晃了两下只生生咽下口水。
“我最近经常梦见娟。”老白语气有些幽怨,眼底也有些浑浊,“她还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从不多言。但我看得出,她在怪我,没有照顾好我……没有照顾好她的孩子。”
宗祈晖越是极力控制越是忍不住颤抖,他听得出老白本想说“我们的孩子”,但出于某种顾虑改了措辞,而且这顾虑多多少少与自己相关。
林梦当然能感觉出异样,他又想制止老白又被好奇心驱使着想继续听下去。
“我一直很纠结。”老白很平静,很诚恳,甚至还有些凄凉,“有时感觉那孩子天生属于黑暗,能够成就一番大事;有时又觉得他应该像妈妈期许的那样,生活在阳光下,简单平凡。”
林梦看看深情流露的老白,又看看眼眶含泪的宗祈晖,意识到一种微妙。
宗祈晖发现林梦细微的动作,在两人目光交接的瞬间轻轻点了点头。
林梦恍然明白,事情和自己猜想的一样。他强忍惊诧,一边迅速整理脑海里冒出的繁多念头,一边悄悄扭头检查驾驶座与后车厢之间的隔板玻璃有没有关牢,生怕这些话被前座的人听了去。
宗祈晖明白林梦在担心什么,但他此刻完全无暇顾忌什么职业前途,心尖挂着齐临朝的安危,心下垂着一片模糊的童年。
老白长叹一口气:“我做了两手准备的,本想等事情明朗由他来选。没想到,他没有给我让他选择的机会。不,应该说,是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宗祈晖艰难开口:“你还有机会选择的。”
老白心有不甘:“你……你说他恨过吗?”
宗祈晖没有回答:“你可以配合警方,将坤叔绳之以法。”
老白不予理会,继续询问:“你说他知道真相,挣扎过吗?动摇过吗?”
林梦看宗祈晖脸色越来越难看,害怕他情绪崩溃,伸手挡住老白前倾的上身:“有什么话回警局再说!”
老白瞪着林梦:“真的?林警官是个聪明人!你真的希望,我把这些话说在正式的笔录里?”
林梦呆住了,他这时才理解,老白的用词隐晦完全是出于对宗祈晖的保护。
宗祈晖也彻底听明白了,脸上闪过些什么,错综复杂。
老白低头扫了眼林梦腕上的手表,仿佛被时间追赶着,目光又急切地投向宗祈晖:“这么多天以来,他有没有,哪怕一秒钟……”
“没有!”宗祈晖激动地打断老白的试探。
他拼命把所有情绪压进内心一个的角落,那里存放着老白过去几年来对他似有似无的偏袒,上次为了救他而受伤的画面,以及最近越来越为他着想的举动。
突然,这个本就支离破碎的角落崩塌开来。
宗祈晖瞬时间不堪重负,泪水滴下的同时,语气也柔软起来:
“有……”
林梦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老白眼里耀起亮光:“真的?”
“真的。”宗祈晖声音很轻,“不该有,但是,有。”
“还是心软,心太软。”老白笑得泪眼婆娑,好似欣慰,“娟啊,你看到了吗?他是真的像你!真的像!他这样是不是也算如你心愿呢?我是不是就不愧对你了呢?”他呢喃碎念间仰头看天。
“他心里清楚,什么是必须,什么是应该,什么是唯一的选择。”宗祈晖快速收拾好奔涌滔天的情绪,端着严禁肃穆的表情,言语间满是真切,“如果你的娟真的在天有灵,一定也希望看到你早日伏法,改过自新。”
林梦听得入神,手抬在老白胸前忘了收。
老白沉浸在情绪里片刻,便闭眼低头将自己拽回现实。他蹭去眼泪的同时,又往林梦手表上看了一眼。
宗祈晖和林梦同时发现老白的这个小动作,林梦赶紧收手。
老白双手饶过头顶,手铐搭扣在脖子上,两臂正好折叠起环在头两侧。
宗祈晖觉得奇怪,他了解老白绝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做,但又看不出端倪。
“你想干什么?”林梦警惕起来,掏出枪准备防御。
“抱头。”老白理所应当的样子。
“为什么?”林梦追问。
老白没有回答,话越来越离谱:“我要是你们,就和我一样抱着头。”
宗祈晖隐隐有些预感,他想上手把老白胳膊扯下来,却被老白一眼瞪住。
“告诉他,亲缘已尽。以后各走各路,凡事小心些。”
宗祈晖一时分不清这是诀别还是嘱托。
“我再劝你们一次。”老白索性闭上眼,弯腰弓背,“抱头。”
这姿势像是要抵御巨大的冲击。
冲击!
宗祈晖和林梦同时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朝驾驶座大喊:“小心!”
没等驾驶员反应,就听一声巨响。
“砰”
车身一侧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侵袭,整个车瞬间倾斜,宗祈晖和林梦重心不稳,随之重重撞在车墙上。
“砰”
更加强大的撞击接踵而来。
驾驶员拼命打轮想稳住方向,但车丝毫不听使唤,直接腾空而起翻滚在地。
宗祈晖和林梦在天旋地转间企图抓住什么却毫无借力之处,只能任由惯性摆布,在狭窄的车厢里横冲直撞,顷刻间便满身伤痕。
老白也并不轻松,他虽然早早做好准备,双脚抵住座椅稳住上身,头也深深藏在肩臂之下,但这旋转实在太猛,他也仅仅只能勉强做到避免重伤。
车缓缓停下,所有人,包括老白,都暂时模糊了意识。
扭曲变形的后车厢门被人撬开,一束夹着汽油味的光卷着尘土闯进来,片刻就被人影遮住。
这人径直走到老白面前,掏出什么一下夹断老白手脚上的束缚,然后将老白托起来,缓缓扶出车厢。他回过头来,好似掏出枪想给宗祈晖和林梦一人补上一弹,但被逐渐苏醒过来的老白摁住。这人狠狠甩手,明显不甘。
这一切宗祈晖都半眯着眼,从光影间透出的轮廓里看了个大概。他挣扎起身拍拍林梦,对方毫无反应,而门外的身影又已经越走越远,他赶忙爬着跟上去。
眼前一辆硕大的货车,车头已经没了形,想必这就是撞击的来源。
宗祈晖寻不着老白和黑影的踪迹,撑起身子四下张望。
“呜”
一辆小车从货车后面呼啸而出,调头驶向大路,与几辆迎面而来的行车擦身而过。
宗祈晖看明白这截囚计划,挥舞手臂拦下一辆来车,司机看是警车赶紧停下。
“快报警!叫救护车!”宗祈晖对靠过来一脸紧张的司机说,“你留在这等警察,然后……然后……”
那个司机凑上来想检查宗祈晖的伤势,除了大腿好像没有明显的出血点。
“扶我到你车上!”宗祈晖拼命按住司机的手,“快点!快点!”
司机赶紧照办。
宗祈晖坐上驾驶座,拼命敲打自己的太阳穴逼自己清醒,然后在司机难以置信的注目下将车发动扭头上路,直奔那辆逃车消失的方向。
“绝不能让老白跑了!绝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