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行顶着后脑勺两包,眼下乌青走进殡仪馆。
在柳艳震惊又探究的眼神中,陆行强撑笑容:“没事,摔了一跤。”
内心哭泣:这日子没法过了!
昨晚,在陆行第三次把腿翘到池南身上后,他爆发了,一脚将陆行踹下床,正好撞到了衣柜角,右脑的包就是这么来的。
行,怪自己,陆行忍了。
后半夜起夜,迷迷糊糊忘了身边躺着一个人,被一条腿绊倒,陆行整个人直愣愣倒下去压在池南身上,嘴唇“砰”一下磕到池南的额头上。
也不知道他整天非得变成人干什么,额头跟铜墙铁壁似的。
疼痛让陆行睁开眼,正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双眸,里面杀意四起。
池南抬手劈到他脖子上,陆行只感觉浑身一麻,然后身子一歪掉下床。
“咚!”左半边脑子也麻了。
他就这么在地上躺了一夜,现在腰酸背痛提不起半点精神。
“柳艳,你煮点提神的茶端上来,”陆行有气无力抬脚就打算上楼。
“馆长,”柳艳叫住他,“来新员工了,在你办公室等着呢。”
嗯?来新人,他这个馆长居然不知道。陆行接过柳艳递过来的聘任书。
门卫兼职保安。
郊区盗窃猖獗,他们殡仪馆又在山上,确实需要一个门卫。
陆行推开门,屋内一个身影正在舞动。身穿干净的保安服,头发高高挽起束在脑后,精神抖擞打着五禽戏。
双立手,翘起一足,两臂伸展,扬眉鼓力,坐伸脚,动作十分流畅,闻声扭头。
看到陆行,面上一喜,站定:“馆长来了。”
不对,陆行跨进去的脚步又退出去,瞟了一眼门牌。没走错,这确实是自己办公室。
“馆长,怎么不进去?”柳艳奇怪道。
眼前这位男...老者看着已年逾古稀,头发虽然很茂密,但已全部花白,身材干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搞错了,肯定搞错了。
老头?门卫?保安?开玩笑吗?
在柳艳纳闷的眼神里,陆行突然反应过来。
殡葬馆是地府开的,员工也都是下面送上来的,那么这个老头...也是鬼。
不是,那也不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地府还有没有良心。
老人见陆行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捏住陆行的手腕,然后嘿咻一声,直接将他摔在沙发上。
沙发很软,陆行很懵。刚刚...他是怎么倒下来了?
老人屈臂拍了拍臂膀,得意地炫耀坚实的肱二头肌,然后原地来了个空手翻,稳稳落在地上,又接了一个扫堂腿,摆出帅气的姿势:“啊~打~”
“小子,现在还觉得我不够格吗?”老人面色红润,连口气都不带喘。
这身手,莫名觉得很眼熟。
不会吧......
老头嘿嘿一笑,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露出来,“我叫赵董,叫我老董就行。”
殡葬馆大门口有一个小房子,虽然简易,但亮堂、温暖,还有床和电视机。
老人满意地扫视一圈,然后将手里的包袱放下。
陆行教他学会了开关自动栏杆,老人新奇地捏着遥控器,冲他摆摆手:
“馆长,你去忙吧,老头子我肯定给你看好大门。”
陆行狐疑地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看着老人操作着栏杆一上一下玩的不亦乐乎。
有了林家的推荐,再加上之前发的传单,打电话过来预约上门看墓地的客户多了起来。
一个早上,陆行就接待了三个。
各项硬件还有墓地的位置客户十分满意,但是轮到谈合同的时候,新的问题出现了。
医院那边不负责送尸体,他们殡仪馆又没有灵车,客户不愿意拿家里的车送死人,尸体运不过来。
几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客户只能起身离去。
到嘴的鸭子飞了,陆行心里挺不是滋味。看着殡仪馆为数不多的资金,沉默半晌,陆行咬咬牙,拉着付伥出了门。
他要去买一辆面包车,有了灵车,免费上门接尸体也可以成为一个优势。
去车店看了一圈,面包车不算贵,四五万在预算范围内。
陆行看中了一辆黑色的货运面包车,前面两座,后面有巨大的空间,放个人绝对没问题。
“老板,这个有优惠吗?”
“您真有眼光,这个牌子很不错的,那些小型货运公司都是买这个的,”老板十分热情地拉开车门介绍:
“这个车容量大,就算不拉货,也可以装上座椅,使用灵活,一家人出去旅游没有问题。”
“现在买还送您整车贴膜,行车记录仪,还有五折加油卡的。”
陆行点点头,本着能省则省又问:“价钱能不能再便宜点,我们诚心要。”
老板为难地叹了口气,脸上纠结一番最后松口:“好嘛好嘛,零头给你抹了。”
陆行爽快地打算去付钱,让付伥在一旁盯着点儿老板,让他不要在车上乱装东西。
“对了,你们买车自己用吗?”老板顺嘴跟付伥聊起来。
“嗯,用来拉尸体。”付伥眼也不眨看着老板。
老板手上的烟头狠狠抖了一下,拔高声音:“拉什么?”
“尸体,”付伥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不不不,”老板脸色大变,连忙跑到收银台一把按住陆行的手,面色十分不悦:“小伙子,你怎么不说你是买来拉尸体啊。”
陆行瞥了付伥一眼,心下暗叫不好,怎么还说漏嘴了。
付伥无辜地摊摊手,满脸疑惑。
“老板,我们是开殡仪馆的,买个车给客户服务,您看能不能卖我们一辆,钱就不用少了。”陆行见瞒不住,只要硬着头皮说道。
大哥一听一个闪身后退几步,脸色铁青看着他们,十分不耐烦挥手:“走走走,让客人知道我的车给死人用,我还做不做生意,赶紧走!”说完就叫着保安将两人赶了出去。
一旁的收银小妹拿着发票:“老板,票据都开好了。”
“烧掉!晦气死了。”
付伥自觉理亏,一路上没敢支声。
看着四五十岁人了,怎么一点社会经验都不懂呢,陆行内心郁闷。但对着一个长辈,责备的话说不出口,只好安慰道:
“没事,不卖就不卖吧,咱们去二手市场看看,还能省下几万块钱呢。”
二人骑着小电炉赶到旧货市场,不凑巧,下班了,铁栅门锁着,一个人影都没有。
付伥看着陆行强撑着笑容,有气无力走在前面,心里也有些愧疚。
“馆长,不然我带你吧,我会骑电动车,”付伥主动请缨。
见他那么肯定,陆行点点头,反正自己是累了,只想躺平。
电瓶车飞驰在田野间,据付伥说这是一条小路,能直接到达鹿台山。
省不省时,陆行不知道,但是不太省力。
十米的路,大小坑无数,坐在后面感觉肺都要被颠出来了,还未喘口气,迎面扬起一把土直接扑脸上,将两鼻孔堵了个严实。
付伥倒是一脸兴奋,手下油门没松,远看他们二人,就像在玩蹦蹦床,一上一下。
好不容易过去了这段路,陆行刚松口气,迎面一辆车突然驶来,付伥一个急刹避让,陆行就像流星一样“咻”划过,“啪唧”一头栽进田里的稻草堆。
“这是黄泉路吗?”陆行眼冒金星,奄奄一息问。
付伥战战兢兢不知道说什么,老实道:“黄泉路不长这样。”
两行清泪。
楼梯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池南知道是陆行回来了,只是脚步较往日略显沉重,听着像是受伤了。
难不成自己昨晚下手重了?
门口传来动静,池南放下手中书抬头看去,只看到灰头土脸的人走进来,头发跟鸡窝似的,还插着两根枯黄的草。
那人抬头,灰尘罩面,鼻孔黑黑的,呼吸间还往外面冒黑烟。
“你......”池南费力辨认,“被活埋了?”
“你的好员工,”陆行扯了扯嘴角,快步走进卫生间。
听他讲买车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池南的嘴角不自觉上翘,露出微笑,冷冰冰的面容有了几分温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也许是陆行的傻样,兴许是故事曲折令人捧腹,手里的书一时间都忘了翻页。
看着他头上两个硕大的包,池南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心下一软,少有的温声安慰:“你也不用心急,车的事情急不来,船到桥头自然直。”
哼哼,陆行往头上涂红花油,疼得呲牙咧嘴,眼里只冒泪花。
他是土星撞木星碰上陨石大爆炸,河里摸虾被鱼咬了脚,上山砍树被兔子耍着跑。
命里沾霉运。
走出门看着池南悠闲地坐在阳台的老爷椅上,陆行心中很不服气,他天天没事儿干,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了。
“敢问阁下没工作吗?”陆行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当然,也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池南抬眸,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看他,周身温度转瞬降至零点,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要是还没冷静就出去冷静一下,遇事抱怨解决不了问题。”
你......陆行顿时心梗了。
好好好。陆行扔下手里的菜板,转身出了门。
饿死你!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陆行独自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看着手机空荡荡的消息栏,心里微微泛苦。
四月的傍晚,风依旧寒凉。
凭什么是自己走,那房子还是我租的呢,他怎么不走,陆行在寒风中抱住自己。
突然,一个人影在身边坐下。身子哆嗦颤抖,随即传来啜泣之声。
偏头打量,是一个中年男人,衣着单薄,穿着拖鞋,泪眼摩挲哭得十分伤心。
“大哥,你怎么了?”陆行被他哭得心烦,忍不住问道。
大哥扭头,泪眼汪汪,嘴唇颤抖着似有千万种委屈。被陆行关怀的眼神一看,瞬间开始大哭,嘴里数落着:
“我婆娘嫌我做的饭难吃,我就让她自己做,她不乐意。跟我吵架,还把我赶出来了。”
男人单穿着短衫,脚踏凉拖鞋,露出的脚蜷缩着,在空中瑟瑟发抖,嘴唇冻得泛紫:
“你说说,是不是很过分!”
男人伤心欲绝抹了一把眼泪,不等陆行回答,继续控诉:“我都出来三个小时了,她连消息都不给我发,我看啊,她是不爱我了!”
莫名觉得有些感同身受,陆行愤愤不平:
“可不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大哥泪珠子挂在眼角,双手拉着他:“兄弟,懂我,”然后一把抱住陆行,开始痛哭。
一股浓烈的男人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烟味,脚臭味,陆行偏头极度抗拒想推开他。
突然,陆行脑海中浮现昨晚的一幕。
他倒下去压着池南的时候,闻到了池南身上的味道,那是一股清新柔和的味道,像清晨山谷的微风,裹挟着雨后的翠竹嫩叶,一下扑在脸上,陆行竟然着迷地狠狠嗅了一口。
昏迷之前陆行只有一个念头:
他好香。
寒风袭来,陆行狠狠一哆嗦清醒过来。简直魔怔了,自己居然觉得一个大男人身上好闻。
大哥哭够了,终于松开了陆行,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看你年纪是学生吧,怎么这么晚坐在这里?”
“跟爸妈吵架离家出走?”
陆行垂丧着头摇摇头。
“哦我知道了,”大哥灵机一动,暧昧笑着:“你也是跟女朋友吵架,被赶出来了吧。”
什么鬼?陆行正要反驳,被男人一把按住肩膀,语气老成道:
“你们年轻,还来得及,相处不好趁早散了吧,别到我这个年纪,哎!”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一脸恳切,语重心长望着陆行:
“看你老大不小了,成熟点,别一吵架,就自己跑出来生闷气。”
“我不是......”
“行了,”男人露出一脸我懂的神情,拍拍他的肩膀:“真男人,不让女朋友受委屈,不丢人。”
.......
男人心情大好,丢下一句保重,然后大摇大摆走了。
靠!莫名心情更差了。
陆行一脚将地上的石子儿踢出去。石头画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落入草丛之中。
“哎呀!”低矮的树丛中发出一声尖叫。
好像砸到了什么东西,不会谁家玩捉迷藏的小孩吧。
陆行赶紧去查看,拨开低矮的灌木丛,绿叶之后一个东西抱头蜷缩着。
疼死了!疼死了!尖细的声音传来。
只见那人光秃秃的头皮上鼓起一个大包,应该就是刚刚的石头砸的。陆行内心十分愧疚,正要询问,突然低头看到一双八趾大脚,指甲又黑又长,身上的皮肤绿油油的,散发着臭味。
陆行心底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被围栏一绊崴到脚,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来。
是个侏儒,只有人的半个腿那么高,整个背佝偻着,上面顶着一颗奇形怪状的头,乍一看像便便。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长在绿色的皮肤上,歪头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又名陆行受难记。
陆行:哥可是好男人,吵架都是自己滚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