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的林劲辉整个人精气神大变,不仅面色红润,身子骨也硬朗起来。在病房里大闹了一场,吵着要出院,不答应他就一个劲儿的揍林杰。
没办法,林杰就只能将人接回家。本来以为是回光返照,谁知两天过去了,老头没半点颓败迹象,生龙活虎继续揍林杰。
“这不,刚刚一拐杖戳到小林总腰上。”
秘书忙掀开衣服,露出两个圆润的乌青,一旁的保姆轻手轻脚给上药。
“哎呦~我的~腰啊~”林杰趴在沙发上发出猪叫,肥厚的身体轻轻颤抖,嘴里叫骂着:“轻点,轻点啊!”
上药的保姆一脸委屈,压根就没用劲儿。谁知道老头怎么打的,明明看起来不严重,但轻微一碰就像剜了一坨肉似的。
人死绝不会复生,陆行转头看向池南,眉毛抬了抬:怎么回事?
“鬼在老头的身上。”
游魂状态的池南,普通人看不到听不到。“你跟林杰说,他们家有鬼。”
啊?陆行扭头吃惊地看着他。
大哥,认真的吗?这会被人当成精神病赶出去的吧。
“你跟他说,他会信的。”池南一脸笃定。
待林杰上好药,面色已经涨得跟猪肝一个色,虚浮地靠在沙发上翻白眼。
陆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林总,依我看,您父亲这是撞鬼了。”
林杰虚合着的眼睛猛地瞪大看着陆行,整个人坐起来,一把薅住他:“你也觉得是不是!”
啊,这......
林杰说他爹自出院后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而且只针对他跟他老婆,他老婆受不住回娘家了,林杰每天挨两顿打。他也想过在外面住酒店,但无论躲哪里,老头总能找到,然后打得更狠。
秘书在一旁补充,说老头食量骤然暴增,一顿饭能吃下好几个人的量,不似人类。
“我昨天找了南天观的几个道士,结果刚进屋,就被老头拿着鞋打出来了,”林杰面露苦色,愁容满面。
“你让他把老头请下来。”池南在一旁说道。
“林总,可以让我看一下老先生吗?”
林杰满脸疑问看着陆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又不是道士。”
陆行拍拍胸脯,轻咳两声,正色道:“忘了跟您介绍,鄙人陆行,美好人生殡仪馆的馆长,也是紫薇香行第三代传人,”说着便掏出自家的小广告递过去。
“祖上香火百年,在地府的人脉那可不是一般地硬,只要我一句话,阎王都得给三分薄面,”陆行煞有其事道。
“咳咳咳,”身后喝水的池南被他这番惊天大言论呛住,干咳几声看着陆行,眉毛微抬:胡说八道?
陆行:嘘。
不过他这一番话确实镇住了林杰。
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心里就有鬼,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哭天抢地拉着陆行喊大仙。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忙招呼助理给端茶倒水。
池南抱手环胸在沙发上坐着,气定神闲。
严重怀疑他早就知道,难怪愿意跟自己打赌,忒黑了。真是貌若观音,心如...大坏蛋。
看好戏?陆行挑眉。
池南不着痕迹避过他的眼神,朝前方看去,目光凝住。
顺着他的视线,陆行看见了楼梯上那人。
头发全白,脸上已然爬满皱纹,风烛残年的身躯佝偻着,头顶快和肩膀齐平,仿佛没有拐杖就会立马摔倒。
当年名扬万家的矿王,终究还是输给了岁月。
陆行朝老人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谁知,下一秒,老头突然从楼梯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拐杖朝林杰扑去。
“不肖子孙,劳资打死你!”
“梆!”结结实实给林杰的脑瓜来了一记震天响。
这身手,想不怀疑都难。陆行看呆了,反应过来想上前拉架,只见池南严肃冲他摇头。
“使不得使不得啊,”秘书跟保姆乱作一团,连忙拉开老人。
谁知老人劲儿还挺大,两个人都没按住。小老头飞起一脚踹林杰屁股上,林杰刚爬起来没站稳,紧接着又飞了出去,啪唧摔了个狗吃屎。
“认不认错?”老头用拐杖指着林杰的头,羊角胡子上下一翘。
林杰一口气提不上来,忙向陆行使眼色。
“现在该你上场了,”池南挥挥手。
“林老爷子,”陆行上前一步,恭恭敬敬抱拳行了个礼。
老头抬头看向陆行,泛青的眼窝上吊着硕大的白瞳,只一瞬间便恢复豆子般大小,用奇怪地目光打量着陆行,似乎在想他是谁。
片刻后,他的目光触及陆行身后的影子,纯净的白色魂魄,盈盈泛着金色流光,是魂体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老人的瞳孔微缩,表情变得惊悚起来,随即身子一颤后退几步倒在地上。
手指颤抖着指着,“你...你是谁......”
陆行回头一看,池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明白了,老头怕得是他。
但七旬老人摔倒在地怪让人心疼的,陆行上前一步想要拉他起来,谁知老头猛的往后瑟缩,紧接着尖叫着爬起来往楼上跑。
“去摁住他!”池南在身后道。
陆行三步做两步一把抓住老头,单手将人摁在地上。
老人瘦骨嶙峋,隔着衣服也能摸到清晰的骨头,陆行心下一软,手松了片刻,却不想他趁机一跃而起就往窗边逃。
“啧!麻烦。”池南伸手推了陆行一把,陆行踉跄着往前几步将老头扑倒在地上。
摔到一副生硬的骨架上怪疼的,陆行来不及骂人,老老实实将老头锁住。
老头挣扎一番无果,偏头转过来,呲牙咧嘴看着陆行,眼中冒火:
“小子,你助纣为虐,要遭报应!”
“遭不遭报应不是你说了算,”池南端站着,眼睛下撇盯着老头,一副睥睨之象,威严极了。
老人似乎很怕池南,见他上前整个人开始哆嗦,眼睛里是深深的恐惧。
但这一切落在外人眼中就像是在怕陆行。在场的人纷纷对陆行露出崇敬的眼神。
“把你兜里那张符纸取出来,贴他身上。”
陆行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我兜里?”
池南瞥了他一眼,眼神不言而喻。
陆行伸手摸了摸兜里,还真摸出了一张黄色的纸,上面画满了图案。
什么时候放的?陆行直呼神奇。
但这玩意儿该怎么用?
见池南没理他,陆行学着影视剧里招式,嘴里胡乱念叨几句然后将符纸贴在老头的额头。
符纸触及皮肤,老头就发出惨叫,浑身开始筋挛,痛苦地在地上扭动,挣扎间脸上渐渐浮现出另外一张面目,表情狰狞骇人。一旁的保姆看见直接吓晕过去。
那是一张极其苍老的面孔,额头的皱纹遮住了眼睛,看起来就像没有眼睛,脸颊两侧的肉耷拉下来垂在肩膀上,嘴里没有牙,漆黑的牙床一张一合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林杰见此情景吓得嘴都合不拢,躲在陆行身后,手颤抖着:“这...这是什么东西?”
“老人鬼。”说罢,池南打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径直走向一旁。
陆行跟着重复:“老人鬼。”
林杰身子一软直愣愣倒下去,被秘书及时搀扶住。只见他面色惨白三魂没了七魄,浑身颤抖着像一坨烂肉被拖到沙发上坐下。
一旁讲电话的池南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陆行还是隐约听到几个词:
鬼差,押送,处死.......
厉鬼作恶,地府得管。但这只鬼只是上身,不至于死吧。
陆行赶紧劝说:“你主动从林老身上下来,不然鬼差来了就完了。”
“我不!”老人大喊,在原地使起了性子,手脚在地上乱甩,宛如小孩般不讲道理。最后又似有千般委屈一样抱着自己的腿开始哭,十分可怜。
他连死都不怕,可能真有什么缘由吧。
陆行偷偷瞄了池南一眼,见他没有动手的打算,于是蹲下身询问:“你是有什么冤屈吗?”
老人抬头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陆行长得不像坏人,眼眶里的泪水哇啦啦流,嗫嚅两声后吐露了原因。
原来,老人是只有着二百年修为的老人鬼。一直在人间飘荡,前阵子偶然停留在此听到了一位老头的心声,便是原身林劲辉。
那个时候,林劲辉刚刚查出绝症住院。独生子林杰和儿媳就办理住院来了一趟,然后从未出现过,都是保姆小张在照顾。
有一次病危,林杰跟媳妇带着律师急匆匆赶来,不关心父亲身体而是先问遗嘱。
林劲辉生了很大的气,砸了病房里的东西,让他们滚。
半夜,老人鬼听到病房里传来哭声。
只见林劲辉捧着一张照片摩挲,呜咽:“老太婆啊,我没教好咱们的儿子啊,怎么好意思下去见你。”
从那儿开始老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各种名贵的药吃下去也不见效果,原本能活一两年,眼瞅着生机断绝,医生也很惋惜。
咽气的那天晚上,老人鬼听见林劲辉说,如果还有机会,真希望能亲自把林杰重新教育一遍,省得他祸害其他人。老人鬼飘荡几百年,听到他的这番话也想起来自己。于是心一横,附在了死去的林劲辉身上。
原来如此。
大逆不道啊,陆行狠狠剜了林杰一眼。
林杰也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局面,呆呆愣了半晌后,心虚地低下头。
“林杰,你愧对父母几十年养育的恩情,愧对你死去母亲的期望,”老人鬼声音苍老而浑厚,声声落下,宛如天雷。
林杰羞得无地自容。
“你母亲不求你大富贵,只盼你善良宽和,可你跟孟情竟然苛待自己的亲人,恶毒诅咒,”老人鬼借着林劲辉的身体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严词厉色:
“你可知百年后到地狱里是什么下场?”
凡忤逆尊长,教唆他人作恶者。受倒吊,挖眼,刮骨之刑;
凡伤害家人,受分尸之刑,刑满送入第九殿继续受罚,投胎永为畜生类;
林杰心中原本就有愧疚,听到这些话登时吓得跪下,对着老人磕头,痛哭流涕:“我错了,我错了,爸,我知道错了。”
“我...我马上就跟孟情离婚,今后我好好跟李叔学习管理公司,我...我也把小张找回来,给他一份好工作,”林杰哭的泪眼模糊,竟是真有几分悔意。
老人肯定地点点头,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随即,老人鬼离开林劲辉的身体。老人眼睛缓缓合上,面色迅速颓败,转瞬已是僵硬姿态,然而嘴角却挂着微笑。
“爸!”
林杰大哭着上去抱着老人的身体,但却再也暖不热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林杰幡然醒悟的太晚了。
“走吧,”池南对老人鬼说道。
老人走了几步,回头看林杰哭的泣不成声,没忍住又倒回去,颤颤巍巍抬手替他擦干眼泪,眼神慈祥。
送走了鬼魂,回家的路上,陆行实在没忍住,问池南:
“老人鬼,是怎么来的?”
陆行家开香火店,多少有了解。鬼怪不是天生存在,都是人死后,执念不散形成的。
“你看到他空瘪的肚子和光秃秃的牙床了吗?”池南叹了口气。
难道跟他的死有关?
老人鬼以前是一名商人,跟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夫妻二人极度宠爱这个孩子,几乎将所有能给予的好东西全给了他。
可是等儿子长大后继承家业,非但不好好管理还天天沉溺于酒色,家产很快败了个一干二净。
儿子嫌弃父母吃住花钱,就将两位老人赶到牛棚居住,给他们吃剩下的饭菜,妻子受不住先离世了。后来,儿子连剩菜都不想给,就敲碎了老人的牙齿,每日只给他灌稀汤。
终于有一天,老人死了,儿子一张破席将他扔到了乱葬岗。
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不忠不孝之人,陆行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怪老人鬼上身后变得饭量极大。苛待亲人,真是该死。
“这类鬼怪有修为,只要不伤害人,地府是不会管的,可惜,”池南摇摇头,似乎对老人鬼插手林家的事情不赞同。
但陆行不这么认为,“他帮林劲辉也是了却自己的夙愿,可怜天下父母心,”陆行颇有些感叹道。
“对了,地府那边会怎么判?”
索性未造成严重后果,池南简略道:“依律处劳逸,刑满送去投胎。”
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两天后,林杰身穿黑衣,胳膊带着孝带,亲自送林劲辉的尸体来到殡仪馆。眼泪许是已经流干了,整个人神情恍惚,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戚感。
骨灰下葬,林杰亲自盖的土封的棺,跪在墓碑前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响头。
浪子回头金不换,陆行觉得他的表情有几分真。
林杰走时恭恭敬敬给陆行鞠了一躬,沙哑着嗓子:“陆先生仙风道骨,是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以后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陆行还真有一件事,转头打包了百八十张殡仪馆的名片寄过去。
第一个介绍人这不就有了。以林家的地位,还愁没有客人?
晚上,陆行昂首阔步抱着被子在池南的注视下走进卧室,一个猛子扑到床里,怡然自得滚了三滚。
他日思夜想的床,终于属于他了。
陆行翻了个身,跟靠着门口的池南对上眼神。
“干什么?你的床在客厅,”陆行立马钻进被窝,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
只见他缓缓走到床前,面无表情掀开被子坐下来,还故意往里面挤了挤。
我靠!陆行从床上弹起来,羞愤地指着池南,半天说不出话来。别说跟鬼了,陆行甚至都没跟男的睡一张床上过。
“你耍赖!”
“赌约只说床归你,沙发归我,又没说我不能上床睡?”池南面色坦然,顺势躺下。
狡诈!就是赌他不会跟别人睡一张床。陆行咬碎牙,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于是陆行也躺下,笑嘻嘻:
“行啊,那咱俩就一块睡。”说完就卷着铺盖背对他面朝墙呼呼装睡。
池南面色僵硬,浑身冷气波涛汹涌,但只是一瞬,便平息下来。
一阵衣袖窸窣声后,身后传来池南平稳的呼吸声。
......得,较劲是吧,奉陪。
作者有话要说:池南:还从未有人敢跟我争什么东西
陆行:巧了,我外号“铁牛”,犟种一个。
作者:好好好,你们最好只是较劲,不是真的想睡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