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啊不,小姐……不是,公主?”
柳清浅闻声抬眸看向她:“怎么半月不见,人倒痴傻许多。”
荆千澜回神,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半个字,最后只得悻悻点头。却惹得柳清浅一笑。
荆千澜看着眼前人,柳清浅今日穿的衣裳不同于此前见面时穿的常服,身上多了些繁复的装饰,在那双桃花眼的映衬下,倒也显得灵动。
“愣着做甚?”柳清浅那清亮的声音响起。上次她说这话还是在马场密林,如今却已在深深宫闱,着实令荆千澜感慨世事无常。前些日子还潇洒快活的她此时竟已成为公主侍卫。
半月后,绮霞宫,云芙苑。
荆千澜趴在书桌前,正午阳光正好,斜射在书案上,她嘴里叼着一支毛笔,看着身旁正认真低头看着诗书的柳清浅,觉得有些无聊。
不,简直是无聊至极。
“公主在看什么,看的如此入迷?”荆千澜凑近了些,问到。
“《诗经》。”
荆千澜看了看,叹了口气。本想着进宫后每日会遭人算计勾心斗角,为此她还有些担心自己的公主斗不过她们,可半月过去,现下看来——
面前这位当真是位不受宠的公主。每日除了去先生那读书,并无他事。
不过荆千澜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倒也落得个清闲。
柳清浅起身,拿起书转身走向书架,像是在翻找着什么书。
荆千澜看着书案上摞得高高的书,有些头疼。忽的,一抹亮色闯入她的视野,那个小册子被一本书挡着,荆千澜将上方的书拿开,一排排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日月二十八年,皇宫走水,先帝重伤昏迷,皇后桑黛理政。
日月二十九年,先帝驾崩,举国哀悼。
同年末,太子柳宗明登基,万人跪拜。尊桑黛为母后皇太后,居慈仁宫。
日月三十年,皇帝于寝宫突发旧疾,暴毙。其兄柳长风即位,改国号为耀德。尊桑黛为圣母皇太后。柳宗明追封为孝文帝。
耀德元年,一品文官之女于楠封后。
……
耀德五年,皇帝微服私访。
不容荆千澜思考,柳清浅便抢过册子,神情严肃,道:“擅动主子私物,当罚。”
荆千澜有些惊讶:“公主,不过是本册子而已,恰好千澜对本国历史不甚……”
“跪下!”柳清浅喝到。
她从未见过公主这样生气,无端被斥她也有些不甘:“我不过是……”
话未说完,荆千澜便觉得膝盖后窝处一疼,被迫单膝跪下,她抬头,看到柳清浅手中残留的灵力,心中有些愠怒,但面上顺从。
两人对峙,相望无言。
最终柳清浅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担忧之色,她开口道:“父皇曾下令不准提起这些,宫中人人皆是闭口不谈,若是父皇知道,定不会轻饶,我这么做有我的原因,今日,你什么也没看到。”
荆千澜听后有些诧异,她本以为这段日子以来已经将皇宫了解的七七八八,未曾想,宫墙内竟有如此多禁忌。
“属下逾越,请公主……责罚。”这话是当时掖庭的姑姑们教给荆千澜的,此前她从未对谁说过这话,以至于最后两个字荆千澜说的有些艰难。从小到大姐姐从未让她吃过亏,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她也是据理力争,从未如此憋屈,这半个月以来的相处,她本以为和柳清浅关系已是十分亲近,但现下看来——
尊卑有别。
她为主她为仆,即便自己曾对她有救命之恩,即便平日里关系再亲近,一旦犯错,自己始终得受着。她们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荆千澜为她效命一天,这道鸿沟便愈深一分。
此刻,她才清楚意识到了那晚柳清浅话中的意思:
“我要的绝非义气,而是忠诚。”
荆千澜闭上眼,等待着惩罚的降临。
她曾看到过宫中奴婢受罚,跪在院中,外衣褪去,背上血肉模糊。那时她庆幸,庆幸自己有个好主子,可处于深宫,谁都逃不了这天,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她认。
会是什么呢,罚跪?杖责?
“立秋了,院中有些落叶,你去洒扫洒扫。”柳清浅边说边把那本册子收入灵戒中。
“是。”荆千澜没反应过来,只应了应。过了两三秒,她突然抬头,脸上的失落变为惊喜,“公主不责罚属下了?”
“本公主罚的不够?”柳清浅抬眸看向她。
荆千澜会意,拍拍灰起身:“不不不,谢公主责罚,属下这就去打扫!”说罢便拿起扫帚跑向院外。
思琅手中抱着衣物正要进门,险些被冲出门的荆千澜撞到,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荆侍卫当真是……精力充沛啊。”
思琅走近,行了礼,道:“公主,过几日便是二公主的及笄礼了,你看这几身衣裳您喜欢哪件?”
柳清浅扫了一眼那些衣裙,最后选了身较为素净的。思琅又道:“公主,宴会上八大宗门的人都会出席,尤其是久未露面的第一大宗玄天阁,听说阁主也会来为二公主庆贺。”
柳清浅在听到“玄天阁”时顿了顿,待到思琅说完后,她看向思琅:“我此前从未出席过宫中宴会,对于那些权贵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思琅想了想之前皇帝对于自家主子的冷漠和忽视,心中明了:“公主放心,二公主早已想到此事,命人送来了八大宗门的宗主画像,还有些皇亲国戚的画像也一并送来了,您看。”说着思琅便拿出了本画册递到柳清浅面前。
柳清浅端详着那本代表了她姐姐思虑入微体贴待人的画册,并未多说些什么,翻开了首页。
微生怀仁,天霄国玄天阁现任阁主。法修,近百年来唯一一位掌握“玄天九绝”九重功法的修士,天资卓绝。
右侧是微生怀仁的画像。柳清浅的手抚过画像的脸庞,画中的微生怀仁鼻梁挺立,丰神俊朗,虽是双细长的桃花眼,可与柳清浅的不同,他眼中的亲和全然被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凛冽硬生生挤掉了,令人一眼看过去只剩透骨的冷冽。许是因为所修心法,虽年逾半百,样貌却是风华正茂。
柳清浅看着那幅画像,未多停留,翻开了下一页。
云知远,日月国云涧宗现任宗主,剑修。
苍颜大师,天霄国无极殿宗主,法修。
盛绝歌,日月国逍遥殿长老,法修,被尊称为“清远仙尊”。
……
这样粗略看了一眼,柳清浅大概明了了当今世上的各方势力。日月国和天霄国是邻国,自古交好,居于大陆北方。大陆南方是南荒,近些年来被一个部落的族长统一,建国为晟。
柳清浅翻到了画册的最后几页,忽的看到一页画像较为特殊。
那是位年纪较长的前辈,身材矮小,有些许佝偻,满头白发在脑后绾成发髻。最引人注意的是,画像上的她双眼微阖,两个眼角处各有一颗朱砂痣。
折柳大师,瞳族,体修。因修炼瞳术煞气过甚,对自己下封印,平素闭目示人。
体修便是本体修炼,以己身某一部位为载体,加以修炼。修真界的修士大多选择法修或剑修,还有些修士选择符修,极少的选择体修。
至于那瞳族,柳清浅在这宫中活了十四载,对于这个皇室旁支倒也有些了解。传闻瞳族与柳皇室的先祖是至交,自建国来,瞳族便自愿守护柳家历代皇帝,到如今,这个约定已传承了数十载。
待到整本画册看完后,荆千澜已经将庭院洒扫完毕,将身上的灰尘扑了扑后,她踏进门,对柳清浅说:“清浅,快过来!”
这半月来,柳清浅听着荆千澜对自己的称呼,已经无甚在意。从前父皇不甚在意自己,不常唤自己的名字;身边的下人也只会毕恭毕敬地称她为“公主”。所以儿时当她听到其他人唤二公主的乳名时,是有些羡慕的。只可惜,或许是因为父皇实在是对自己不在意,连个乳名也未取给她。
荆千澜说着,便伸手拉起柳清浅的手腕,向门外跑去。
待跑到了院子里,柳清浅狐疑地看着她,想看她要做些什么。
只见荆千澜向前伸出手,那双手因常年握刀,虎口处磨出了茧,虽有些粗糙,但手指纤长,倒也有几分好看。阵阵秋风吹过,将人的内心勾起了阵阵涟漪,一只浅蓝色蝴蝶翩翩飞向荆千澜指尖,蝶翼扑闪扑闪的,为初秋的寂寥添了些生气。荆千澜将手伸向柳清浅,蝴蝶像是有灵性般,飞到了柳清浅头顶。乌黑如瀑的发丝上,一只蝴蝶婷婷立于其上,衬得柳清浅肤若凝脂,娉娉袅袅。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柳清浅伸手想触碰那蝴蝶,可它却如烟般戛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