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寒盯着脚底这一汪花团锦簇不动。
半晌,他回道,“我在想,这东西是不是可以吃?”
兴尧:“……”朋友你冷静点。
“……我们忘了一件事,”归寒好像讲了一个不太好笑的冷笑话而后回过神一样,“吴大娘、赵家父子、曲镇的曲三伯和葛屠夫家的小姑娘,甚而是阿萤的小儿子,他们或多或少都和棺材里的这东西有关联,但还有一个人……”
“吴大娘的丈夫,郑老三。”兴尧道。
“他是雪夜死的。”归寒有些恍然。
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将一个活人一夜变成干尸,且郑老三是死在他家门口的。
是幻术。
兴尧也反应过来,拍了拍他腰间的葫芦,“真行啊你,小丑八怪。”
葫芦晃了两下,从里面传来的声音闷且幽怨,“你全家都是丑八怪——”
“小丑八怪你再骂你还得待在葫芦里。”兴尧双手交叠枕在铁锹的木杆上,烛火映得他五指愈修长苍白,他敲了敲葫芦,“好吵,安静点。”
“我有名字——”葫芦里的娃娃音猛变得尖锐,“我叫雪——”
“知道知道,”兴尧将葫芦扯得远了些,“有名字也改变不了你丑的事实。”
小妖物:“……”
归寒想了半晌,道,“的确……是有点丑。”
小妖物:“……”
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葫芦里这回好半天都没再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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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来的苦力不用白不用,虽然回贾家时天已经临近破晓,兴尧还是拽着小妖物的后脖子勒令它进厨房去做饭。
“小丑八怪,来——”兴尧挑了一筷子面凑到雪跟前,然后“呲溜”吸了一口,“好香。”
归寒默默的立在旁边,而后就看见这娃娃脸一巴掌呼下去,兴尧那碗面差点遭殃。
这人也忒幼稚了点,他想。
只这一会儿,兴尧已经吃了一碗葱花汤面,一笼牛肉水煎包,一碟凉拌黄瓜丝,还外带一小壶小妖物自酿的桃花微酿。
桌子上的碟碟碗碗一瞬堆了一摞。
兴尧打了个饱嗝。
小妖物累的扒在桌子上吐舌头。
“哎丑八怪,你在镇子到底看见了什么?”兴尧戳了戳它毛绒绒的爪子。
这爪子小小的,上面的毛又细又软,兴尧摸了一会,竟然觉得挺好玩,便将它身上的毛顺一遍又逆着方向拨到另一边。
小家伙不情不愿的挪了个地。
“你在曲镇看见了什么?”归寒亦道。
小家伙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阖上。
这妖物依山傍水活的滋润,每逢一年正月时候的大雪日还能钻出来给自个挑选过冬的口粮,况且归寒听曲镇的镇民描述过那郑老三的尸体,说是一整副躯体就只剩下一堆骨架和包裹骨架薄薄的一层皮囊,吃东西吃得丁点不剩,着实可怖。
但这样的精怪,它到底在曲镇看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事,以至于要跑出镇子?
正想着,屋子里突然冒出“呼噜呼噜”打鼾的声音。
板凳上竟还搁着一把剪刀,归寒将剪刀拿起来张开又合上了半晌,见兴尧和眼前这小怪物已沉沉的睡过去,他瞪眼研究了眼前这毛绒绒的爪子半天。
然后手起剪刀落,咔擦咔擦的将这只爪子间的指甲一个不落的都剪掉。
还顺带买一赠一剪了它脑袋上的头发。
兴尧睡得昏天暗地,直睡到贾老爷子做法事等不及亲自来房门口唤人。
结果一睁眼往前一瞅,就瞧见一个脑袋像被人削了好几刀的什么东西扒在桌子上。
他连带着睡眼惺忪都被惊醒。
“什么鬼玩意?”走近捏着撮毛一把提起来,一声惨叫划破天际,将他耳朵都快震聋了。
归寒默默的捂了捂耳朵。
兴尧瞅到桌子上的剪刀,一顿,“你剪的?”
“嗯,怎么样?”归寒道。
他这表情太过冷然,兴尧“噗”的笑出声,转头去看被他捏在手里这东西,它全身上下就只有脑袋上的毛挺顺溜,现在这个挺顺溜的脑袋宛如支愣起来的刺猬,十分靓眼。
“笨蛋笨蛋,”小妖物身子一缩却感觉爪子一凉,“啊——”的尖叫出声。
声音卡了半截,被兴尧一道黄符一掌又拍到了葫芦里,“还好还好。”兴尧拍了拍胸口。
回头却见归寒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兴尧摸了摸鼻子,然后颇违心的竖了个大拇指,“……很时髦。”
“我也这样觉得,”归寒甚至牵了牵唇,“总之,终于比原来的没那么丑了。”
“还有,”他道,“谢谢你的剪刀。”
兴尧:“……”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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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寒,贾家院子里的红柿子结了一树,小孩子路过时嘴馋的总说要让外公给他摘。
“新新。”兴尧从背后叫住孩子。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小孩子长得奶乎乎的,声音也奶乎乎的。
“是不是去瞧你阿娘了?”兴尧道。
小孩子一听这话,神色立马慌了,手忙脚乱的去拉兴尧裤脚,“你……你可别给我外公说。”
兴尧蹲下身,“小朋友,你阿娘问你什么话了啊?”
小孩子警惕的看向他,认了许久,道,“你就是外公请来……你就是那个道士哥哥啊?”
兴尧点了点头。
孩子便极高兴的绕着他转了一圈,“你就是外公说的道士哥哥啊?外公还说是你救了新新,哎哥哥,你是不是会像齐天大圣一样,会降妖除魔啊?”
“会啊,”兴尧边说着,边从孩子手里拿走了孩子才啃了一口的糖葫芦,“道士哥哥告诉你,小朋友不要吃甜东西,牙齿会长虫欧。”
小孩子的表情一瞬变得委屈极了。
兴尧咬了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然后他拍了拍小男孩的肩,“新新是不是小男子汉?”
男孩吭哧吭哧的点头。
“是男子汉就更不能吃糖了。”兴尧道。
然后,他委以重任似的将他两口吃完的插糖葫芦的木签塞到小男孩手里,“去玩吧。”
小男孩:“……”
听说阿萤自从经历过她的老丈人和她丈夫从棺材里坐起来还走了一圈的灵异事件后,被贾老爷子带回贾家时,就每日疯疯癫癫的。
但兴尧总想碰碰运气,从这个疯女人嘴里知道些不一样的东西。
故他兜着圈子来到了贾家后院。
当然,归寒也在套线索,在房间里和他们捉来的那只所谓的“红棉袄女郎”斗智斗勇。
这疯女人一见有外人来就咧嘴咯咯笑起来。
贾老爷子不许旁人来看她,兴尧从树上跳下来时,阿萤在底下好奇的盯着他,“是不是我阿爹派你来的?你有没有看见我家新新啊?”
兴尧从怀里摸出只稻草娃娃,晃了晃,阿萤就突然疯了似的要扑过来,兴尧个头高,抬掌抵在她额头上,又侧身朝前点了疯女人身上的穴,这回她彻底不能动弹了,嘴里呜呜的嘶吼。
“想要啊,”兴尧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不难不难,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东西自然给你。”
“听明白了吗?”他道,“明白就点个头。”
阿萤呜呜着点头。
兴尧便道,“在赵家灵堂,你相公和老鳏……和老木匠除过去厨房,还去哪了?”
他没说“赵小木”三个字,害怕阿萤又疯疯癫癫起来,那到时他还有什么可问。
阿萤偏着脑袋流口水,“说好了啊,不食言,你要把我们家新新给我啊?”
兴尧“嗯”了一声,伸出小拇指,“不食言。”
阿萤也伸出小拇指瑟瑟缩缩的碰了他一下,“……去厨房……我看见……我们家新新,我们家新新要乖乖待在柜子里不出来呦,娘去给你打外头那个红怪人好不好?阿娘去……”
兴尧一瞬抓住重点,问,“什么红怪人?”
阿萤说了一下,连摆手,“……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
她又蹲下缩起身子,兴尧忙也蹲下去握住她的手,“不急,慢慢来。”
“你慢慢再想一想。”
阿萤直摇头,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不记得了……他会杀人,他,他脸是红的……脸……”
“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兴尧趁机问。
一说到红色他还以为又是什么“红棉袄”,却没有想到阿萤说的是凶手的脸。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阿萤的手直颤抖,她瞳孔猛收缩,“我相公他不是我相公——”
兴尧当然知道老鳏夫和养子都是被那种东西控制着的,自然不算是他们本身。
他将那只草娃娃移到阿萤跟前,道,“红怪人长什么样子?”
阿萤默默的念了一遍他说的话,突然一张嘴就要去咬兴尧的胳膊,“……手……”
“他手也是红的?”兴尧道。
却不想下一秒他胳膊就一痛,兴尧手一松,那只草娃娃被阿萤一把死死抓了回去。
这回可算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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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无非就是择个吉日吉时去跳一通大神,但召请、沐浴、渡桥、朝参、安位,却也捣鼓了好几个时辰,实在累得慌。
“丑八怪说什么了?”
结果一进房门便瞧见一个圆滚滚的球状物体被倒吊在木桌正上方,归寒面无表情的将眼前这小怪物的眼皮用筷子撑起来,“好好写。”
“道德……经?哈哈哈哈哈!”兴尧笑得肚子疼,“你从哪翻出来的?”
“枕头底下。”归寒道。
兴尧顿住,“……你还翻到了什么?”
“嗯,几个话本,还有……几张美人图?还有一个刻着‘到此一游’的章印。”归寒道。
兴尧的脸一瞬黑的彻底。
贾夫人送来的红柿甜且软糯,不愧是大户人家,这油灯也照的亮堂。
归寒道,“鬼日附近那几日也下着雪,这个养子其实并不是自己走到曲镇,而是一个戴黑色斗篷的人引着他去的。”
“它说的?”兴尧道。
归寒点了点头。
“戴黑色斗篷,脸是红色,如果这人皮肤原本就是红色,那他戴着斗篷便是为了遮掩他原本的肤色。”
“曲镇没有天生红肤色的人。”归寒道。
“那便是第二种情况,”兴尧突然察觉到自己这一次的方向又险些错了,他暗了暗神,道,“若此人看起来皮肤照常,那他必是脸上……不,甚至是整个身体,都长出了什么红色的东西,那ta挖取活人心脏养的邪物……是治病的。”